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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了他手的温度。 在我生父过世时,我不曾好好哭过;自从在山中醒来,我亦未曾掉泪。此刻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扯住他的袖子猛擤鼻涕。 他并不安慰,只用另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任我哭泣。 仿佛失了神智,我瘫在他肩头絮絮叨叨:那日生父过世,看着宫人给他修容入殓,我心中无限酸楚,看着地上残留的雨迹发呆,眼泪却只寥寥几颗。旁人隐隐议论我心肠生硬,不肯为父亲掉泪,我却只在心中后悔没有跟他多说几句亲切的话;我在雍宫里懒与人往来,明知周围有很多善意,心里却并不把那里当做家。可那日岐人闯宫,那些没逃出去的嫔妃宫人们,那些为保护我而死的禁卫们,我从前或许都见过,却从未记住过他们的脸;我在宫殿屋顶上看着一地的瓦砾,焚毁的宫宇,或哀求或惨叫的宫人们,还有救了我一命却死在地上的太后,我却只能自己逃命。 我扯着阿原的衣袖尽情哭着:“我好后悔,我若是像你一样学了武功,至少那天可以保护住入画,我每天都梦见她朝我叫救命……为什么我只会逃跑……” 阿原轻轻拢着我,把下巴放在我头上静静听着。 夜色深深,枫叶的影子摇曳,照在他脸上明明暗暗。他低头看我,一双眼睛如一泓清泉映着月光,乍暖还寒。 不知几时,我渐渐眼皮沉重,闻着他身上淡淡芙蓉香味,终于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醒来时,已在自己屋中,身上盖着被子,被角掖的整齐,阿原伏在桌上睡着。 天色熹微,一缕清浅的晨光停在他挺拔鼻梁上,一绺额发垂下,遮在他眉间。我似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的睡颜,俊逸眉峰,修长手指,他衣袖上一片清亮清亮的痕迹——还留着我昨夜哭的鼻涕。 昨夜我曾问他,在我受伤昏迷时是不是和我说了很多话,他淡然否认。也对,他本不是个多话的人,那些恍惚间听到的话确是我的幻觉。 我轻手轻脚起来,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将那绺头发拂到他耳后。 他睫毛微微一颤,仍沉睡未醒。 再过几年孔丫儿长大,他便可以成亲了,那时的我不知会在哪里、是生是死。 我们此生不会再见了。 我拿起准备好的褡裢,默默在心里道了别,轻轻带上了门。 太阳还未升起,树叶上仍坠着寒露。 我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再将这淡淡愁绪呼出脏腑。 对着顾家的柴门,默道一句对不住,便走出寨子,跃进深林,再不回头。 ***** 我换做男子发式,身上粗布衣衫本就难分男女,因刚刚伤愈,面色暗黄憔悴,便顺利地扮成个逃难的小子,不敢直接去雍国,只混迹在流云城中。兵荒马乱,城中来了许多逃到魏国避难的雍国商人,客栈缺人手,我作可怜状,留在店里帮着捡柴烧水,得了口饭吃。 客栈的好处便是能汇聚消息,我待了几日,渐渐听闻:原来之前桐庐镇一战,雍军战败,容烨身陨,岐人以国君之礼将他就地下葬。岐军占了秣陵,半座王宫焚毁在城破之夜,太后殁于宫中,王后、两个小世子与长公主不知所踪。城中大族温氏裂为两派,一派宁死不降,尽被屠戮;一派愿为岐人所用,仍居旧位。原钦定的驸马洛丰平被关押在岐人手中,洛老宰辅卧病弥留在榻,整个洛家闭门不出。 然而各种谣言也是纷纷扬扬:一说温氏叛国,与岐人勾结害死国君;一说岐人暗与楚人往来,两下夹击攻陷雍国;离奇些的说岐人会奇门遁甲之术,潜在地下行军,忽然出现在秣陵,才使得城破宫毁。更有甚者,说王后未死,有人在王宫被焚之时看见她身着华服,奔月升天而去,从此脱尘成仙,两个小世子也被带上了仙界…… 我回忆起来,当日宫破之前,少曦有所察觉,吩咐俞大监将枳儿和荔儿带出宫去,如今只有她知晓枳儿和荔儿下落,当务之急是找到少曦。 细想之下,少曦得以逃脱,显然未被温家找到,否则已被献给岐人;若是遇上洛家,大约是被藏了起来;若她不在洛家,她约莫会去楚国,投靠嫁在楚宫中的荣昌公主。 我暗自祈祷,但愿她已在洛家的庇护之下,不然乱世之中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流落在外,不知能不能有命到达楚国。 如今秣陵全城戒备,若我贸然潜入与洛家接触,反而会招惹怀疑,不如直奔楚国探听消息。然而此去楚国路途遥远,传消息进楚宫更是不易,真是两下为难。 客栈一阵嘈杂,前店显然来了不少客人。我忙提了两壶开水到柜上,小二哥殷勤给他们倒茶,我隐隐听得,他们是押运了东西去往魏都首阳城相府王家。 听得这名字,灵光一闪,我咧嘴笑笑,所谓种善因得善果,现在我该去采这个善果了。 ***** 我多储了些干粮,白日里仍装做逃难在官道上步行、在驿站边打盹,夜间便下得路来在林间草上飞跃。 一路北上,天气陡然间寒冷起来。我向来待惯了南地,出发时却疏忽了北地的气候,并未准备厚实衣服。身上衣衫难抵寒意,为怕着凉,便只在正午太阳最暖时睡一会觉。 这日正午,我走到道边驿站外墙角避风处坐下。我形容消瘦,数日不曾洗脸,头发也乱的像鸡窝,完全是个流民的样子,守驿的军士见我孤身一人老实可怜,未出声驱逐。驿站不收平民,更别说我这样的流民,因此驿站周边也较为安全,我便晒着太阳放心闭上眼睛休息。 算来离首阳只剩一日的脚程了,我的干粮也只剩最后一顿。也罢,等进了首阳,便去找那前几年救过的王七,这小子自从离了归云山一直知恩不报,如今我找上门去,料想他脸皮再厚也躲不过去。找他借足银钱,我便再启程去楚国,如此一来路上盘缠和打点楚宫的花费都有了。他出身相府,若能打听些雍国的消息,更是再好不过。 我心里踏实些,虽然有些冷,但缩紧身子,很快就睡着了。 许是连日赶路劳累,这一睡竟睡了许久,等被冻醒时睁眼一看,天色已是擦黑,竟飘起细细飞雪。我急忙站起来,顿觉头重脚轻、鼻咽阻塞,摸摸额头guntang,显然是着凉发热了,不由暗叫倒霉。更倒霉的是这里只有一个驿站没有客栈,没奈何,若继续睡下去,很可能冻死在风雪夜中。 这风呼啸着,我没由来地想起从前山中一个冬天,也是风雪肆虐,我因为淘气去收梅花上的雪,却崴了脚走不快,近夜时冻昏在梅林中。那时我意识模糊之际,见得清冷花间的灵逸身影、俊美面容,还道是梅仙显灵。来人心疼似地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握住我冰冷小手在嘴边哈气,眼看要将我一颗少女心捂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