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王家焰熄

    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百七十四名王家内部成员,就这样一言不发,连呼吸好像都停止了,看着毫无一点声音的家焰塔。

    从王家家焰燃起来之后,那座塔,就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里面总是有声音的。要具体说是什么声音,又说不出来。总之毕毕剥剥,窸窸窣窣,兴兴轰轰,是燃烧的声音。生命的声音。能量的声音。

    现在声音完全消失。那是死寂。

    那是空无。是死!

    脸无声的扭曲着。人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惊恐。那惊恐此时仍然无声,倒像一幅名画,扭曲的呐喊的线条,没有声音,比有声的还要骇人。

    忽然声音出现了。

    飒飒的风声。家塔里,也随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星火重燃了么?是王家命不当绝,一脉再起么?

    期待的目光中,王家的家主王万旭窸窣着衣裳,走出来。两百七十四双眼睛里。他须发已经白了,脸上有老年斑,皮肤皱缩得像打湿过的宣纸。

    持焰生涯,对一个人的身心都是重大考验。非内外都极健壮的人,不可以担任。即使是那样遴选之人,最多持焰十多年,也必须交班。

    正因如此,当他们交接出来之后,受到巨大的礼遇。所谓“芳草如茵、八十个不断更新的处女、永远摘不完的果子与奶和蜜”那种宗教中应许的天堂,他们得到的只会多,不会少。除非他们犯了错、成为家族的罪人。

    王万旭大概是有持焰制度以来,第一个没有犯错,而提前出塔的家主了。

    五百四十八道目光中,他脸色却是轻松的,嗓音居然愉快的样子:“哟,都在呀。”

    “……是啊。”王二先找到了声音,带着希望,问王万旭,“爹主,咱们的家焰……”

    “哦,灭了啊。”王万旭的声音还是轻松愉快。

    王大公子感觉到了希望:“那么您有什么办法……什么应对之策了?”

    夺焰者指使赟家夺权。但是跟原来冷区长的势力还在。公检法和特勤他没夺过来。哪怕出了最高院号称文书失窃,他也没办法。

    朱理受了伤。变异者忽然力量减弱了。有一家的家焰直接就熄灭了!

    “灭都灭了有什么办法?”王大公子忽然发现王万旭的声调跟王二该死的相像,都是天塌下来当棉被盖、棉被下还要找几个妞儿乐呵的人。“大家赶紧的找乐子吧!”王万旭伸手去拖他最近的一个玲珑似鸟儿般的小美女,“我四年了可憋坏了!来meimei!第一泡浓精先给你!”

    “但是……叔爷我不是外人,我是王家血亲啊……”小美女很害怕。家主的余威尚在,她也不敢闹得太凶,就是往后挣了挣,谁知就把王万旭拖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原来家焰一灭,一家人全都归回普通人。觉醒加持能量消失了,只剩下身体自己的力气。小美女再小,作为健康年轻女性,力气还是比王万旭一个老头子大。

    二百四十七个人眼睁睁看着堂堂家主在石板路上踉跄,还是扶着松树才站稳。那松树是庭园松,才一人多高、大腿粗,被他撑得哗啦啦的摇。

    这真的只是个衰弱、浊重的老人。

    王家人们定定地看着这个家主、曾经的领袖和支柱,被一个年轻姑娘摔得张嘴喘息。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尖叫,然后叫声、嚎声、哭声,响成一片。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大家忽然都向王万旭涌了过去。一开始也不知是求告、哀泣、还是愤怒,最后却全都压向王万旭身上,似要把一切慌乱和绝望都让曾经的首领承担。拳头、脚、乃至牙齿,如雨般落下。

    “都住手!”关键时刻,还是王大公子大叫了一声,“退下!不想死的就退开!”

    有些人听见了,有些人还陷在癫狂中。王大公子威信仍在。那些听见的人去拉没听见的人。终于咆哮声轻下去,人们缓缓退开一个圈子。圈子当中,王万旭已经头破血流,连肩膀都被人咬了一块rou,牙也掉了不知几个,一边说话一边吐着血沫子:“你们,这个时候,能乐就乐吧。再晚些,乐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了。”仍然向身边的美女伸出手,“我还知道有秘室,我们关起来还能玩玩。再拖下去,你们小心被外头野狗玩吧。”

    美女不傻,也感觉他说的是真的。看着他血污的老脸、还有伸出来的污秽的手,心头一闷,弯下腰,“哇”的吐了。

    她衣裳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扯破了,绽开线,从侧面能看到半个浑圆的雪白rufang。

    王万旭就盯着那儿看。

    王二忽然骑士精神发作,脱下衣服给美女披上。要披的时候,他确乎存着好意,但手碰上去,出于习惯,就往里摸了。

    美女也是今天特别心情不好,拧着身子躲,激起了王二的左性,真的强起她来。

    有男性滚在地上哭。

    也变成了群交。

    常峨cao起块石头直接把王大公子开了瓢。

    在觉醒力量中,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大家都是普通人了。匹夫一怒,也能血溅五步。

    乱世不仅是性,还有暴打与凶杀。

    有人被性爱送上云端,有人被疼痛送下地狱。有人被roubang一次次贯穿,有人被真正的凶器一次次贯穿。有人嘴里闯进了油腻的舌头,有人伤口被塞进了滑腻的蛇头。有人说他们疯狂得像没有明天。有人真的没有明天。连下一秒都没有。

    晨曦染着血。星辰在空中寒冷的晃着眼。剑锋折断在rou体中。然後战火在燃烧。

    在一片刚刚烧过火的地面上,常峨用了一大群不离不弃的狗,好容易清了场,然後用他自己的体力搬开了一大堆的树枝,皮肤也被真实的划伤了。

    露出来一口井。井里真的有水。水里还真的浮着几具屍体,泛着恶心的颜色、还有恶臭。

    常峨叹了口气。

    他带着狗离开了。

    五十八个小时之後他才能回来,拿出准备好的工具,丈量了水深、测了测井下环境,套上潜水装备,亲自下去了。

    一直下了六英尺,看到一个机械的密码装置。常峨用他的知识和身体力量,奋斗了三个小时才打开,进入里面的小房间,关上他刚刚进来的门,又破解另一个密码装置,才将自己身处空间里的水都排出去,然後才能进入再往里的那扇门。

    门里面是个大小适中的空间,有人造光源、植物。很简洁的桌椅、床铺。不与外界连通的计算机。常峨相信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足够的食物储藏室。

    这是个避难所。足以应付世界末日了。王万旭还真给自己准备了这麽个秘室。清洁的水,干粮,与物,甚至必要时反击的资料储备。

    这样的秘室,这个老头才不可能带个妹纸进来呢!家焰刚刚熄灭时,他立刻就非礼人家,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马,是故意要引诱大家混乱,他好趁机逃进秘室里的。

    “我总想,如果有人进来的话,也只能是你了。” 王万旭语气非常和蔼,令常峨某瞬间有种错觉,他其实是最惹王万旭疼爱的孩子。

    但是王万旭接下去道:“毕竟老大有整个家族的责任要扛,不可能抛下一切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而老二看得太明白了。”

    常峨听到前一句话已经气得够呛:“你就没有家族责任要扛了?我来告诉你:外面是怎样的动乱!有饥饿的母亲托起rufang,喂孩子。把生命最后一点汁送出去。也有人吃了自己的孩子,清醒之后自杀。自杀之后的身体又被别人吃掉。这些人中,就有我们王家的!——”

    “是啊。”王万旭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我知道。我永远看得见死亡。”

    “你——”常峨这次还没有说完,王万旭抬起手,阻止了他。

    王万旭说:“在晴天时,在鲜花里,在流水和鸟儿的啭鸣中。那黑色的影子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当夜幕降临时,影子就喳喳的叫起来: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这个时候,你说阳光、鲜花、小鸟和喷泉会出来战斗吗?不会的。那些美好灿烂积极愉快的东西,都客气的让开了。因为这就是秩序。阳尽阴生,阴尽阳生。”

    “阴尽阳生……” 常峨喃喃重复了一遍。

    “所以。”王万旭又道。

    “所以?”常峨已经不知不觉被带了节奏。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什麽吗?”王万旭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朝向并不存在的窗外,白胡子的嘴笑了,“十六元一只,又香又嫩的烧鸡~”

    “……”常峨刹那间是应该揍他的,但是眼前却彷佛真的出现了透明透亮的阳光,朝向外部世界的窗户,小贩的叫卖声,女孩的裙摆,袋子里拎回来的剁好的烧鸡,小孩子的脚追着皮球跑过来,“咚”,又跑开了,花坛里的一串红在摇动。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如今让他鼻子发酸,说不出话。

    王大当时将他刑罚成那样,他都没有如此悲恸过。难道是王万旭对他使用了什麽技能吗?常峨定定神。不。家焰已经熄灭。现在他们都是普通人。

    只是常峨太思念正常的生活了。沉浸在这样心态中的人,应该,不只是常峨一个。

    “所以您的意思是……”常峨不知不觉对王万旭又恢复了恭敬。

    掌握知识的人,就是掌握了力量。

    “我能有什麽意思呢?”王万旭咧开白胡子的嘴,又笑了,“小三儿,你还是太天真。”

    现在常峨不只是腰向王万旭倾斜着,连腿也弯了下去。他发觉不对,但已经无法再自己挣扎自救了。“你……”

    “你知道老二为什麽不会找过来吗?”王万旭抚摸着椅子的扶手,里面有纯机械的机纽,“我是救不了你们了。你们来找我,只是谴责我、给我带来可能的敌人、让我陷入危险。这样对我们不是都没有好处吗?”

    常峨额头压在地板上,意识模糊。

    他中毒了。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中的毒。

    王万旭为末日准备的秘室,根本不容许别人带来一丝一毫危险。哪怕是自己的血脉,也没有宽贷。

    秘室中的毒物,当初设计的标准就是不靠异能驱动、但是能让一般的异能者都躲不开。何况召集的常峨也丧失了异能?

    现在他该丧失生命了。

    原来王二不来找王万旭的原因在此,知道这老头子坏得很,碰着扎手,不如躲远点。常峨在生命的最後时刻,模模糊糊的想着。他这个小三儿,毕竟比不上嫡室两个哥哥啊……

    又怎麽甘心!这样的人生走一遭,到底有什麽意义啊!

    愤慨的血液涌动了一下,凝结了。

    常峨死了。

    没有意义。也没有奇蹟。

    他在这本书里从来都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