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未完成的旅行
樊樾的病恶化得很快，或许之前那些日子里他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于黎更加长时间地陪他，但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沉默的。 于黎知道这并不是樊樾不想说话，而是他被病痛折磨的连话也说不出了。可是于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去求他，说一句吧…就算是骂我也好... 樊樾盯着他，但是美人的眼神明显不在他身上，他只是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然后沉默地摇摇头。于黎感到鼻子一阵发酸，男人一把抹掉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安慰道：“不想说就别说吧。别难过了，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樊樾说。 于黎站起来，按住了他的双肩，重复着说道：“你不会死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樊樾扯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反问道：“是吗？”美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还想环球旅行，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樊樾的目光里满是悲哀，那是于黎看不懂的东西。 “你想去吗？”于黎问道。 美人轻轻地几乎没有什么幅度地点了点头。于黎抱住他，宽慰似的拍着他的后背，说道：“那...那我们现在就去。” “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我们今天就去。”于黎感受到从自己眼眶里滑落下来的咸咸的眼泪，他又重复了一遍，“现在就去。” 这是一个堪称疯狂的举动，医生和护士拦住于黎，问他为什么要放弃希望，病人还有机会康复的。可是于黎只是伸手推开他们，他说：“我希望...他在最后的时候，能记得于黎不只是一个坏人，他会给他买冰淇淋、会给他剪刘海、会带他...完成他最终的心愿...”说到最后于黎自己也不忍心听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哽咽得近乎哭泣的话语，“我希望...他记得...于黎也有对他好的时候...” 当天下午他就订好了机票，酒店，打包好了行李。那天晚上他们到了西安。 旅行开始的第一天，他们去了华清宫，去看了兵马俑... 旅行开始的第十天，他们去了长白山，在白雪覆盖的天池旁两个人合了影，于黎勾着樊樾的手指许愿两人会永远在一起... 旅行开始的第五十天，他们抵达了新疆，这时候的天气很是灼热了，于黎撑这个太阳伞给樊樾遮光，在那个地方他们去尝试了手抓饭、马奶，因为兴致上来了，于黎甚至还同意让樊樾沾了一点点葡萄酒。 这个时候樊樾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他的双腿根本难以站在，也无法下地行走了，所以更多的时间都是于黎背着他去看景点。 来来往往的游客大都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人，有几个胆大的上前询问，于黎只是淡淡地笑着，回答说这是我的爱人。樊樾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他。于黎听到美人浅浅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于黎的错觉，他好像听到了樊樾“嗯”了一声。 那大概只是错觉吧。 那或许是他们相识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于黎背着他去看万千的山水，去看秋季新兴的花展，去看草原上奔跑的牛羊。于黎带他经过原野，翻过崇山，路过湖泊，最后...他们到达了旅程的终点。 12月24日，旅程开始后的第二百一十八天，他们到达了最后一站—拉萨。樊樾那天到旅馆的时候就止不住地呕吐，于黎急急忙忙找来的医生开了几剂药，说是高原反应。 那天晚上他们就要乘车去纳木错，于黎跟樊樾商量着要不要推迟一天，但那一次樊樾异常地坚持他的想法，他就是想要那天晚上出发。 乘上车的时候天还没亮，樊樾半夜被于黎叫醒了，迷迷糊糊地还想要在睡觉，于黎把他抱在怀里，又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来一件披到他的肩上。 车子摇摇晃晃地开上山路，从窗户边能隐约看到熹微晨光下奔驰而过的羚羊。于黎牵住樊樾的手，一句又一句地自言自语道：“你一定很讨厌我吧...我之前把你关起来，不让你跟别人见面。有时候脾气一上来就对你又打又骂的...” “...我强迫你的时候...”于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下意识地去看了樊樾一眼，美人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又继续说下去，“算了...” 于黎自嘲地笑了笑：“反正像我这种人，你平时看都不会想看一眼的吧…我还想过等你好了，等我们和好，就两个人每天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的...” “我还想过我们的未来，要是你想要养个孩子，我们就去领养一个，要是......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吧......” 车子缓缓地停下来了，于黎看了看外面，已经到了山下了。他轻轻地拍了拍樊樾的背，说道：“起来了樊樾，我们到了.....” 没有反应。 于黎一下子慌张起来，他小声地又叫了下樊樾的名字。 还是没有反应。 于黎颤抖着手去试了试樊樾的鼻子，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那一瞬间于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他想放声哭嚎出来，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去，或许是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得快。 樊樾的眉眼还是那样的精致，他长长的眼睫在阳光照射下蒙上一层薄雾，他那双黑亮的漂亮的眸子紧闭着，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他看起来就像是仍然活着一样。 可那也只是看起来了。 于黎紧紧拥抱着他不肯松开，他感受到自己悲切得至痛的哭泣，如同最苦痛的求道者失败后的哀悼一般。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樊樾的名字，祈祷着樊樾能睁开眼睛，告诉他这只一个恶作剧罢了。 可惜这不是。 于黎一辈子都记得那个日子—十二月二十五日—那是一个圣诞日，他失去了樊樾。 纳木错边有个古怪的旅客。这个消息陆陆续续地传遍了一众的旅行团的成员。 “你们都得小心些。那人背着个死人神神叨叨地在湖边上讲些什么东西，我看得是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一个小姑娘问她：“阿妈，是真的吗？我刚才去问他问题了哎...”女人一拍小姑娘的头，骂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没被疯子一刀捅死算是好的了！” 小姑娘委屈地捂着头，回答道：“他看起来挺温柔的啊...他告诉我那是他的爱人...” 光洁的天空下是一片宁静的湖水，在远方积雪的山峰连绵起伏，脚下是灰黄褐色的泥土，仍有顽强的小草从石头缝隙中蔓延而出。 这里是世界的屋脊，是天之圣湖。 于黎温柔地对背在身后的人说道：“樊樾，我们到了。” 他没有听到回答。 无论他怎样努力，无论他怎样不敢相信，这始终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是徒劳的、错误的旅行。 他永远不会听到樊樾的回应。 他永远不可能达到旅途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