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
雪白的发,雪白的衣袍,雪白的瞳仁,或许拜伦无法准确的形容她的容貌,但你大概可以通过某种意向共感那种夺人心魄又悄无声息的美丽,像是挂在树枝上的霜雪,像是落在台阶上的月华,像是叶尖上欲坠的露水,清寒而纯澈,寂寞且高洁。 “大祭司克里斯特,见过神子殿下。”大祭司两指并拢搭在额角,恭敬的跪下行礼,权杖上装饰着的金饰与宝石碰撞,叮咚作响。 拜伦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忽然僵住,身后仿佛有人将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制止了他闪避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受了大祭司的礼。 等大祭司站起身,身后的力道也悄然消散,拜伦转身,却空无一人,福至心灵般的,他抬头去看端坐在殿上的神像,神明仍然悲喜难辨的,注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请无需紧张,只是我主想要见见祂心爱的孩子,却担忧惊扰了您,故而借了我的名义罢了。” 亲自将拜伦送出主殿的时候,克里斯特这样向他解释,她笑起来也是清清淡淡的,像笼着云雾的冰花,注视着拜伦的目光却温柔极了,“关于神谕,也请不要过于忧虑。我主还未学会如何做一个长辈,便只想将最好的东西给您,又怕您不肯接受。” “您是我主的神之子,亦是我等的神之子。” “若有喜欢的,无论星月光辉,尽可揽进怀里;若有污秽妄图沾染您的衣角,不必烦心,我等自为您除去。” 克里斯特浅浅地笑着,在拜伦茫然带着些许戒备的眼神里,执起他的右手,轻轻在他指尖落下一吻,送上自己的祝福—— “——您的意愿大于一切。” 哪怕是神明。 神殿的大祭司并未走出殿门,她站在灯光明彻的殿内,含笑注视着她的神子慢慢走远,在少年走近光明之下前一秒忍不住回头的时候,轻勾起唇角,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拜伦,大祭司很凶吧,吓到了没?”寸步不离守在殿门口的圣子亚度尼斯迎上前来,碍于身处神殿不好太出格,只凑近了小声问道。 假惺惺。拜伦瞥他一眼,这家伙脸上写着担心,眼睛里却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就差说出“你怕吗?怕就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凶倒是不凶,就是挺莫名其妙的。”他回答,该说不愧是神职人员吗,简单一句“随便你浪,翻车了神殿罩着”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云里雾里。 拜伦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突然显现的金色太阳形状花纹,想起临走时大祭司说的那句话。 “请随时宣召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拜过神殿之后,自然要去王宫见国王。 “你也不需要太拘谨,那位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了,只是还未选出继承人强撑着一口气而已,你现在可是他的救星。”马车上,亚度尼斯对拜伦说,“本来因为国王膝下没有王子,执政大臣一直主张从亲王名下过继一个侄子继承王位,陛下当初好不容易争到的权柄,自然不愿意拱手让给弟弟的儿子。” 各执己见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刚好神明下达了神谕,国王未必就是真心侍奉神明,但这个神谕对他来说绝对犹如天降甘霖。 “在他心里,你就是个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乡下人,没见过繁华盛世,只要稍稍威逼利诱,就会自己乖乖做他心爱的女儿登基的垫脚石。”亚度尼斯毫不掩饰脸上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你对王室真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拜伦叹气,他回想起半个月前亚度尼斯刚找上门那几天谦恭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姿态,再瞧瞧现在,混熟了之后恨不得天马上塌下来看看高个子是怎么顶起来的,“而且你真的好八婆。” 这阵子他在马车上真的有好好领会到圣子大人的“博学”程度,上至某贵族为了勾搭有夫之妇居然上门冒充挑粪工,最后在粪坑边上被抓jian成双;下至平民女郎被始乱终弃华丽归来复仇之后发现负心汉竟是亲生父亲……堂堂圣子不去传教不去向神祈祷天天都在关注些什么东西? 而且贵圈这也太乱了吧比边域开放不知多少倍啊! “这样说来,你觉得,四位王女之中,哪位才是陛下‘心爱的女儿’?” 亚度尼斯毫无仪态的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那位陛下,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 拜伦叹气,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了,亚度尼斯明显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不肯透露太多,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大祭司不是说了玩脱神殿会兜底吗。 王宫固然也是金碧辉煌的,但是刚从神殿出来,就总觉得比起来王宫还是差了点什么。 仗着马车上的神殿标识,亚度尼斯命车夫长驱直入,一直到国王寝宫才停下来。 “其实本来应该在政务厅接见你的,但是国王陛下不是起不来了吗?”亚度尼斯朝拜伦挤挤眼睛。 拜伦翻了个白眼。 寝宫的窗户闭得死死的,草药的味道有种奇怪的苦涩,穿着长裙的婢女替他们拉开帘子,闷热压抑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他们走到床前。 “陛下。”亚度尼斯行了礼仪,姿态上挑不出错漏,拜伦却觉得这家伙没多少恭敬。拜伦本是平民出生,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来亚瑟城,没有人教过他面对贵族甚至是国王时该行什么礼仪,于是拜伦犹豫了一下,就那么直挺挺站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国王。 王国的国王陛下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哪怕是裹在厚厚的被褥里,也在瑟瑟发着抖。 他曾经也英明神武,在美色和享乐上也荒唐过,可如今瞧着就像是一只病入骨髓的猴子,看起来同拜伦见过的平民家大限将至的老人也没什么不同。 “感谢圣子为王国所做的一切。”国王话说的很艰难,每往外蹦两个字就要喘上一口气,拜伦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对亚度尼斯道过谢,国王又将目光投注到拜伦身上。 真奇怪,他浑浊的眼睛本不应该将拜伦看得太清楚,可是拜伦仍然产生了被审视的感觉,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或许换个乡下人真会觉得胆怯,但是刚刚见过神明的拜伦心里半点不虚,他直直的对上国王的视线,不卑不亢,没有半分惶恐和受宠若惊。 国王瘦的只剩下皮的脸上扯开一个笑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您见面真是失礼,我的神子殿下。您的光辉让人倾倒,但我的身体不能对您行礼觐见,请原谅我这个病重的可怜老头子吧。” 国王艰难的喘着气说。 虚伪。拜伦心想,他摇了摇头,温声到:“请不要这么说。” “我主向我启示,神的爱子将会为我挑选出神满意的王,”国王用温和的眼神望着拜伦,“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让我主失望。” 不会让……我主失望?拜伦若有所思,他直接问道:“那您呢?您对我失望了吗?” 守在床旁的内侍官突然跪了下去。 我去!亚度尼斯眼皮子抽了抽,小伙伴不合时宜的耿直又来了,把国王气死在这可怎么办? 国王脸上的肌rou猛烈的抽搐了一下,随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当然不,您怎么会这样想?” 为了避免拜伦又说出什么让他没法接的话来,国王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内侍官立刻膝行上前去服侍,等稍稍缓过来,他又虚弱的对拜伦说:“我的精神实在是不足以继续在您面前保持清醒,为了不使我更加难堪,我请我的大王女来接待您。” “也不必如此麻烦大王女,”亚度尼斯插话,“拜伦还未拜见王后,前往爱丽舍的路我熟悉,便由我带神子殿下过去。” “那也很好,劳烦圣子了。”国王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