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扔掉我的笔

    当雨桐问起他去哪了，墨秋回答的是回家换身衣服，晚上再过去。他换了一身严严实实的衣服，高领的浅色毛衣，袖口能一直拉到虎口，正好能把他身上所有的吻痕都遮住。出于某种心理原因，他甚至穿了一条更修身的裤子，腰带也捆得更紧了。

    原本他是和雨桐约好这两天都在一起的。雨桐马上要去外地出差，可能一个星期都回不来。女朋友出差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他却开始有些害怕了。因为不仅雨桐要去外地出差了，雪风也马上就要放寒假了。这两件事一直在他心里倒计时，越想越毫无头绪。

    他提前一些到了雨桐家里，雨桐正在准备出差的行李，见他来了就走过来轻轻抱了他一下，墨秋却差点就要吓得躲开。他觉得他好像已经不能再去拥抱雨桐了。他只能努力忍住逃跑的冲动，帮雨桐一起整理行李。

    雨桐很漂亮，是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有危险的那种漂亮。她的头发长长的，烫了中等大小的卷，有时候看起来像一条人鱼。

    她和雪风不太像，雨桐明显更像mama，温婉优雅。雪风的长相据说是像她们的外婆，头发又黑又直，嘴唇和眼角的线条非常锋利，不说话的时候人像个大冰块。唯独眼睛又冷又亮，像两颗棕色的玻璃弹珠。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墨秋问。

    雨桐顿了一下，没有抬头，继续把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雪风生日之前就会回来的。”

    雨桐果然和雪风太不相像了。她们两个人的味道、气息，说话的声音、语气，没有一处是像的。雪风那么冷酷，冷酷到了难以理解的程度。雨桐虽然不是小女孩的性格，但非常有亲和力，绝对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举止谈吐都落落大方。雪风却看起来跟谁也不想打交道，他甚至难以想象她在学校里和朋友打闹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么不相像的姐妹？

    “雪风马上要十八岁了，我想给她好好准备一份礼物。”理应是高兴的事，不知为何雨桐的表情却有点晦暗。

    墨秋看到她的表情，正觉得疑惑，雨桐就抬起头来，似乎是有些不安地问他：“你也会来吧？”

    他没多想就点了点头。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是如果他不来，恐怕雪风是不会放过他的。没人知道她又会干什么。

    在听到他的答案之后，雨桐微微笑了起来。

    墨秋正觉得奇怪，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雨桐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起身。于是他站起来，穿过客厅和玄关，打开门却发现是雪风。

    雪风一身黑白颜色的校服。这个他必须要穿一件厚大衣的天气里，雪风竟然只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夹克。她的脖子露在外面，黑色和她并不健康的苍白肤色很搭，甚至比白皙的人穿起来更合适。黑是纯正的黑，她的肤色也是不带一丁点血色的白，这种对比让人目不转睛。

    唯独她脸上戴着一个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剩眉毛和眼睛还露在外面。她的眉弓和她外婆一样高，导致她的眉毛也不是平直的形状，而是略微细长，眉峰清晰，有折有弯，显得她格外冷冽。

    墨秋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很在意雪风口罩下面的脸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关上门之后向雪风走了一步，脑袋里什么也没想地伸手把雪风的口罩拉了下来。雪风也一动不动，任由他动手，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现在正是脸肿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的左脸肿了之后已经有一点影响到她的左眼和嘴唇形状，肿起非常明显。可是雪风的眼睛里还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慢慢出现了一丝窃喜，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了。

    墨秋伸出食指，用指背轻柔地摸了一下雪风的左脸。下一秒却看见雪风笑起来，是那时她趴在他身上时也出现过的，像寒冰融化却又十分狡黠的笑容。

    她伸出手朝他身上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表示这很公平。

    墨秋原本以为她会一进门看到他就扑上来，哪怕雨桐走过来她也不会松手。然后他就会跟雨桐坦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而他做了一件错事。

    然而雪风却意外的老实。说起来也奇怪，经历了前一天晚上的事，他最大的感受竟然是他和雪风变得熟了一点，不再像之前一样只是陌生人。虽然他们的关系很奇怪，既不正常也不正确，但他却觉得自己开始了解雪风了。

    除了他还是不知道雪风为什么会喜欢他以外，他心中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雪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但是他和雨桐的关系基本上已经算是结束了。无论他喜不喜欢雪风，以后怎么做，他和雨桐之间的距离都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远。

    好像是看出了他心情不好，雪风突然歪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理她，她又抓起他的手用力放在她左脸上，还压着他的手按了几下。他连忙挣脱开，又回过神来，“疼不疼”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又被她轻轻的笑声给堵了回去。

    她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觉得他是有错的。

    雪风拉上口罩，重新把那半张脸遮了起来，开始向里面走。他们刚回到客厅，就看到雨桐在到处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墨秋问。

    “我好像忘买卸妆水了......”雨桐抬起头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之前的用完了......”

    “那我去买回来吧，开车很快。”说完，墨秋就拿起了外套，“你一直用的那个就可以吗？”

    雨桐点点头，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墨秋看见了雪风的眼神。

    她站在靠近墙边的位置，望向客厅的眼神非常冰冷，冰冷到十分鄙夷。他从没见过雪风露出这样的眼神。她的确冷酷，但是最多也就是不爱搭理人和说话难听，怎么会露出这种眼神？虽然墨秋知道自己不了解雪风，但是此时她的眼神实在让他在意，于是他停了下来，盯着雪风看。

    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雪风转了过来。她转向他的一瞬间，眼睛里令人难受的东西就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她看向他的眼神和昨天晚上几乎是一样的，诚实、平静、温和。

    见他还是很在意，雪风干脆直接说：“顺便帮我带一盒棉条。”

    墨秋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离开了屋子。

    在漫长的一分钟内，雪风和雨桐谁也没有动，也谁都没有发出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人在似的。

    直到估计墨秋已经走得很远了，雪风才突然倚在了墙上，双手抱胸，眼睛冷漠地盯着雨桐看。她在等着雨桐说话。

    “你，你的脸怎么了？”雨桐站直了身体，语气担忧地问。

    而雪风声音冰冷：“不用你管。”如果此刻墨秋在场，一定会因为之前小瞧了她的冷酷而大吃一惊。

    雨桐被她这么一说，有点泄气。但是很快就又睁大眼睛，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跟她开口。她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雪风的语气那么平静，毫无波澜，却尖锐得像一根根冰棱。

    “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雨桐的手扶住了桌子，好像在借着桌子的支撑来保持自己的勇气。她并没有因为雪风毫无感情和礼貌可言的回答而生气，反而小心翼翼地看着雪风的脸。

    “是吗？”雪风极其鄙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雨桐的鼻子猛地就酸了。“那麻烦您告诉我，我在想什么呢。”

    这个话题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于是雨桐又开始说别的，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雪风停住了。但不是因为震惊或者感动，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可笑。

    “你把他支走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屁话？”

    不等雨桐回答，雪风又立刻说：“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听你的废话？”

    雪风正要走，却又听见雨桐说：“我可以分手。”

    这句话把雪风气得厉害，怒火一口气冲上了她的头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随身带着的笔，狠狠地朝雨桐的方向扔了过去。

    雨桐没有躲，那根笔就直直地砸在她脑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雨桐的额头瞬间就红了起来。

    “我是用完就扔的物品，他也是吗？”

    说完，雪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包冰袋，便直直地走回房间，用力地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