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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如仪

    陆执川在除夕夜送出了钻戒,完成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他的计划简单而目标明确,要在李棠二十岁生日当天,领证办婚礼洞房花烛。按着李棠的性子,能省略的就省略,结婚不过是领一张证件的事情。他刚表达了这个意思,陆执川就愤愤地反驳,说婚礼是他们此生最重要的仪式,说李棠把他骗到手了就开始怠慢了,说一个不重视婚礼的人本质上就是不重视伴侣的人。李棠被他一连串子虚乌有的指责吓到,不再敢发表自己大逆不道的看法,默默协助陆执川准备婚礼。

    陆执川计划中的婚礼要结合传统和流行,简约和精致,幽默和浪漫。陆执川在家宴上说出了对婚礼的期待,一套文绉绉的词汇说出口,他父母和meimei都表示不参与设计只听从安排,李棠连忙点头说他也是的。然而陆执川还不满意,他觉得李棠没有参与感。李棠遇到了有婚前焦虑症的伴侣,只能小心揣测陆执川对他的期待,然后配合完成。

    李棠自己设计了婚礼请柬,中间像镂空的圆窗一样连接左右两边,左边是大红色线条在白色底板卡纸上勾勒出的,占据整半面请柬的巨型玫瑰,肆意怒放生机勃勃,右边是垂丝海棠旖旎点缀枝头,一簇簇满是昂扬春意。请柬内的文字都是李棠亲手写的,时间定了,地点就在陆家老宅,客人也不算多,李棠用了两周时间设计请柬,请人印制又一一写好内页,封口之后交给陆执川送出。

    正月十五刚过,趁着是个年节,周末,陆执川带李棠一起去夜场,亲自把请柬送给众人。骆搴拿到请柬,做作地捧在胸口,唉声叹气:“陆执川你这个负心汉,人家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芳心暗许就等你来提亲。结果,结果你移情别恋娶了别人!”陆执川正想骂他,不等开口骆搴接着又说:“你骗了人家青春,休想再骗人家的钱!”

    “滚吧,你骗姑娘的时候还是我递的情书。”陆执川不能放过他:“红包厚度丈量情谊深浅啊,”说着环视四周的几个人:“诸位都一样,我可是要风光大办的,估计婚礼要把前二十六年积蓄花光了。你们人可以不到,红包必须要多给!”

    李棠撞了他一下,觉得丢人。

    吴诚君感慨:“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之中你最早结婚。”

    是啊,陆执川他自己也没想到,但他已经等了太久了,等李棠接受他,等李棠到了婚龄,他觉得如果不尽快把李棠变为合法伴侣,他要被自己的不安全感和焦虑折磨出病来。

    陈趼总把自己当成李棠的娘家人,他问李棠:“你确定要和陆执川结婚吗?不再考虑一下?你年纪还小,这么早走进婚姻,还是要慎重。”

    陆执川气炸了:“你当面拆散我们吗!怎么就不慎重了!李棠跟我结婚是再慎重不过的事了,不用再考虑了!”

    李棠连忙拉住陆执川的手,对陈趼说:“陈哥,我很慎重地考虑过了,和执川在一起两年多了,我们可以把这段关系确定下来,一起走下去。”

    李棠态度太认真了,周围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陆执川很动容地捏了捏李棠的脸颊,转头对陈趼得瑟地说:“你看看我家棠棠对我情深意重,你哪里懂得。”

    陈趼哈哈一笑,对李棠说那就祝福他了。陆执川还是对陈趼不爽,哼哼唧唧地表达他很不满需要补偿。几人扯了半天,陈趼答应给他们的婚礼当主婚人,谁让他介绍这对新人认识呢。

    陆执川虽然打算把婚礼办得华美郑重,但不打算请太多宾客,几个朋友,公司同事,李棠的老师同学们,还有舒阿姨。知道他们打算结婚,舒阿姨把陆执川单独约了出来。

    济华总部附近的一个茶馆里,古琴的背景乐悠扬悦耳,包间里线香袅袅,茶汽氤氲。

    陆执川很早就到了,等舒阿姨到了,陆执川给她奉上一杯清茶,说:“舒阿姨,过完年就没见您,看您气色挺好的。这是一份小礼物,棠棠之前选了条披肩给您,我替他带来了。”

    舒阿姨笑着道谢,然后正色说道:“执川,你和棠棠在一起这么久,坦白说我一开始并不看好,但看你待棠棠十分体贴细致,我也慢慢变了看法。我私心里很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他,那孩子太孤单了。”舒阿姨慢慢喝着茶,想了想又说:“既然你们打算结婚,那有些话我必须要说。”

    陆执川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您请讲。”

    舒阿姨说:“棠棠的身体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个你知道吗?”看陆执川点头,她继续回忆往事,说道:“那是三十年前了,我医学院毕业去了林康路医院工作,认识了在妇产科当护士的兰姨。兰姨看我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在祁城无亲无故,就经常邀请我去她家吃饭。她丈夫李叔是祁城中学的语文老师,还给市区少年馆国画班代课。他们的儿子去了保密机构做研究员,常年不在家。后来我结婚生孩子,把家安在了枫林园小区,就是想和兰姨他们有个照应。后来有一年,中秋节那天我儿子生病住院,晚上我回家拿换洗衣服,半夜的时候李叔来找我,让我去他家有事情。我去他家一看,兰姨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哄着睡觉。兰姨说,有人把这孩子扔在了门口的海棠树下,求好心人收养。兰姨还给我看了这孩子的身体,问我知不知道这身体要怎么办。我带着兰姨和这孩子偷偷去了医院,给他做检查,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宝宝,除了性别问题。兰姨和李叔办了手续,收养了这孩子,取名叫李棠。给他办户口的时候,故意把性别漏写了,那会儿还不是电脑记录档案,也就混过去了。兰姨他们太想儿子了,就把棠棠一直当儿子养。棠棠从小就特别聪明,上学都是跳级的,李叔教他书法和国画,他也一直学得很好。棠棠十岁那年,个子长得很快,开始青春期发育了。他的女性特征开始变得明显,男性特征反而发育得很缓慢,从外表看就是一个个子高的女孩子。但是棠棠他从小都是把自己当作男孩子,非常接受不了,开始自虐一样把胸部勒平。我和兰姨一起开导了他很久,他才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体,把户口上的性别改成女性,转学去了郊区的初中。从那以后,棠棠的性格变得很孤僻,不交朋友也不爱说话,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在家里读书写字画画。他说以后想像李叔那样,开一个国画学习班,只教小孩子。棠棠高二那年,李叔和兰姨去菜市场,路上遇到连环车祸,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我怕棠棠难受伤了身体,陪他住了三四个月。棠棠有天突然跟我说,有个导演找他演戏,他想去试试。我不赞同,他已经高三了,虽然棠棠学习一直很好,但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棠棠说,他本来想随便读一个理工科好找工作的专业,但现在他想去考渠文大学的国画系,只是费用太高了,拍戏的钱可以付得起学费。他爷爷说,有天赋就要一直学下去。我想这孩子是惦记他爷爷,才会想要按照爷爷的想法,好好去画画吧。”

    舒阿姨讲的这些,陆执川都知道,不知道的细节也都能猜到。可听一个见证过李棠成长的人一一道来,心里还是觉得酸楚。

    舒阿姨结束往事的回忆,接着说:“我知道你的家庭背景深厚,家业盛大。所以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你最好跟父母商量过,再决定要不要结婚。”舒阿姨面容严肃,盯着陆执川说:“棠棠十四岁开始,我每年都会给他在我的诊所做一次体检。他的男性和女性的生殖系统和外部性特征都没有问题,但他本身的激素水平十分紊乱,所以他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你们要结婚的话,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棠棠他脾气好对亲近的人更好,我没有告诉他,就是想先知道你的态度。”

    陆执川神色没什么变化,反而还有的隐隐的喜悦,他问舒阿姨:“棠棠真的没有生育能力吗?那太好了,我不用去做结扎手术了。”

    舒阿姨被他这话震到了:“什么意思?”

    陆执川理所当然地解释:“我本来就不打算生小孩啊,棠棠的家人有我就够了。”说完他又一直嘿嘿地笑起来,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了。

    舒阿姨无语,敢情就是她自己在瞎cao心。

    清明时节,李棠带着陆执川去了西郊公墓。对着爷爷奶奶的墓碑,李棠说:“爷爷奶奶,我们又来了。再过三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陆执川对着墓碑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郑重地说:“爷爷奶奶,我会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你们放心。”说着牵起李棠的手,又一起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返程路上接到了陆执岚的电话,嚷嚷着两套婚服都到了,让他们去看看试穿一下。陆执川早在去年就订好了婚服款式等各个细节,又找了个机会把李棠的身材尺码量出来送给设计师,半年多的制作,两套婚服都已经有了成品,然而陆执川却纠结了。他知道李棠不喜欢穿裙子,尽管只要他开口,李棠一定答应。他不愿意勉强他穿,可他做梦都想看到李棠身着婚纱向他款款走来的样子。他还订了一套传统的大红嫁衣,两套都想让李棠穿。

    唉,不能穿着办婚礼,穿给我看总可以的吧,陆执川有点丧气地想。他把车开向了陆家老宅方向,跟李棠说:“我们回趟家。那个…我给你买了两件衣服。”李棠不在意地点点头,只是奇怪陆执川为什么买了衣服要放在陆家。

    陆执川有点忐忑地问:“棠棠,婚礼你喜欢传统大红的主题还是现代白色的主题啊?”

    李棠想了一下,给陆执川分析道:“我们在家里办,又是室外的,应该白色主题好搭配一点。当然如果你喜欢大红的,我们就改成大红的,以室内为主。”

    陆执川开心,继续试探:“那你看我们办白色主题,我穿白西装,你能不能,你能不能穿婚纱啊?”

    李棠一愣,他们这些日子,联系布置场地的公司,联系宾客,怎么就忘了婚礼服装的问题,忙问陆执川:“我们现在准备婚礼服装,来得及吗?”

    陆执川欣喜,忙不迭点头,说早就准备好了。

    到了陆家,看着陆执岚守着四五个大箱子,心中了然。难怪陆执川没提过,自己都悄悄准备了!

    他们三个人一起把箱子拆开,把两套婚服都拿出来找衣架挂起:白色婚纱是丝缎材质,上身一字领贴身直到锁骨位置,下身拽地裙摆,丝缎上用金线绣满了海棠和玫瑰纠缠的暗纹,下摆叠了几层蕾丝,上面是同款的纹路,刺绣使用的是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没有重重白纱蓬松拼接,看上去灵动而华丽;红色嫁衣一套件数有些多,从贴身衬里到层层叠叠的精美刺绣,最外是一件大红带金色龙凤呈祥图案的对襟褂。

    李棠把这两件婚服在立体衣架上挂好,对陆执川讽刺地说:“你准备得真到位。”说完无语地瞪他。

    陆执川嘿嘿一笑:“有备无患嘛。”又对陆执岚说:“去陪你嫂子试婚纱,我不看。要等婚礼那天再惊艳一把。”

    李棠推着立体衣架去了陆执岚的房间,自己先换上了婚纱,再让陆执岚进房间帮忙调整裙摆。陆执岚赞叹不止:“棠棠你好美啊!我哥眼光真好,他说你穿缎面的肯定很好看。”绕着李棠走了一圈,她又说:“啧啧,我哥真是小气,你这条婚纱原版是齐胸的设计,他非得改成了高一字领,一点点都不能露。”

    李棠由着她转来转去点评分析,心中默默感叹还是爱人贴心。

    五月底,李棠拿到了新设计的婚戒,外观看上去是十分简单的两个素净的铂金圆环,在戒指的内侧,各有乾坤。李棠的那枚是拉长的篆体“川”字环绕,看上去像是水波纹起伏,陆执川的那枚内侧刻了很小的篆体“棠”字,和李棠的小印一模一样,两枚都用了阴刻,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其中巧思。

    华服已裁,佳期渐至。临近婚期陆执川每一天都过得分外焦虑,担心天气预报不准,担心庆典公司出错,担心那天的花不新鲜,担心那天的酒不醇香。陆执川每天都要拖着陈趼和李棠重复婚礼流程,李棠不忍拒绝他,陈趼不干了,表示再来一次他婚礼那天就消失。好不容易陆执川不焦虑了,李棠又开始紧张地失眠了。

    不管两人婚前是有多焦虑,婚期却是真的来了。陆执川在婚期前一周,又突发奇想,想和李棠穿着婚纱礼服去领证。李棠反对无用,只能在二十岁生日这天的凌晨换好了礼服,被陆执川抱上婚车,直奔民政局领证。还好陆执川提前预约了这天的第一个领证序号,才没有让太多人看到这疯癫的一幕。办好结婚手续,两人都坐婚车前去陆家。

    陆执川一路对着结婚证嘿嘿傻笑,摩挲着身旁李棠的胳膊,嘴里一直念叨着“到手喽”,李棠根本没怎么睡,也懒得理他,靠着陆执川睡了一会儿。

    到了陆家就是节奏快速的战场,陆执岚兴奋得一夜没睡,这会儿精神还是很好。她带着两人去自己房间,等候在那里的造型师把他们的妆发搭理好,陈趼已经到了。陈趼可能是被陆执川之前的情绪影响,堂堂浮光娱乐的总裁也开始紧张了起来。陆执川把他轰去陆家父母那里,陆家父母看陈趼这么焦躁,也被影响得紧张了起来。纵是之前千般计划,临场还是一通忙乱。

    艳阳高升,宾客齐至。陆执川和李棠,终于出现在后院搭起的婚礼场地。管弦乐队奏响悠扬的旋律,四周环绕白色的群花,蔷薇玫瑰牡丹芍药桔梗山茶,空气中是花朵馥郁的芬芳,绿地变成香雪海。两人缓缓走过欢笑的亲友,来到花丛装扮的礼台,交换戒指,许下誓言。

    陆执川的誓词很长很露骨:“你要每天陪着我,要时刻想着我,要信任我,要依赖我。我做的饭你要吃掉,我买的衣服你要穿上。你不高兴的时候要冲我生气,高兴的时候要对我笑。你要爱我,但不许比我爱你更多。”

    李棠的誓词就很含蓄:“谢谢你爱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