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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一个月前。

    “我们唐警官下班啦!”丁允昇正站在楼梯拐角满脸堆笑,等他过来就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一向乐得轻松又察言观色:“老远就看你满面含春,要和谁去约会?”

    丁允昇这话一点也没作假,唐时今天的心情确实要比往常要好,他向来藏不住事,单手插在制服西裤的口袋里,眼睛看着手机,脚步也轻快,嘴角要扬到天上去。

    “你小点声。”唐时看了一眼格子间的同事,把笑收回去,小声说。

    丁允昇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些:“这么说还真的有约会,和谁啊?”

    唐时跟着他往前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声音也变得有些软:“就是...学姐呗。”

    不必说,别人不知道,丁允昇自然知道这‘学姐’是谁,闻言果然瞪大了眼睛。

    “唐警官,可以啊。”

    唐时有点臊,把他的手从自个脖子上拉下去,正色道:“你别乱说,就吃个饭而已。”

    唐时说的吃饭是真的吃饭,原因还是伯奈警学院的校长找上来,想找穆子清谈资助修建新校区的事情。唐时和穆子清都在伯奈毕业,校长拉上唐时,总算能说得上话。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走到一楼,正值交班时间。白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晚班的也都去吃饭了,只剩部分警员还在,显得空荡荡的。正因为没什么人,所以唐时一眼就看到了角落坐在桌前的男人。

    警局虽全天受理民众报案或咨询,但是位置不该在这,应该是在隔壁的窗口。况且男人对面的值班警员很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一手把着大门,像是要他出去。远远看去,男人比着手语,嘴里的声音模糊,像是个听障者。

    值班警员环顾四周也正无可奈何,转过头来两眼一亮,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大声喊:“唐队长!还好你在。”

    “怎么回事?”唐时走近了,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站在那里很无措望着他。

    警员头上都急出了汗,一手指着男人说:“我都要交班了,他突然过来,唐队长你也知道我们这块不管这个,加上懂手语的又都下班了,我跟他简直是鸡同鸭讲说不清楚...”

    唐时这下明了,拍拍年轻警员的肩膀,拉了把椅子让男人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开始和他手语沟通。唐时懂一些手语,好在面前的男人虽急,手上的比划其实十分简洁易懂。也不能怪他,只能说来的突然,又恰巧碰上个不懂手语的警员,碰上个交接的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和住址?”

    男人起初有些怕他,看他懂手语才自在一些,拿手指给唐时看自己胸前的一个小牌。类似的唐时在之前办案的时候有见过,大多数听障人士都会在胸前别一个写有姓名和年龄的标志性东西。只是他的有些破旧了,乍一看看不太出来。

    “旻冬,26岁,听力障碍者。”

    “你想报案?”唐时继续问。

    旻冬忙点头,手在胸前划过,表示是他的meimei,22岁,已经失踪了两天。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是两天前的下午四点。

    唐时掏出随身带的本子,把基本信息记下了,又耐心比划道:“不要急,我马上会为你立案,有你meimei的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旻冬还是点头,一边比划着谢谢。

    唐时写得详细,写到最后像想起什么来似的:“你meimei叫什么名字?”

    这次没有姓名牌了,旻冬似乎想了一阵,示意唐时给他笔。他写下的字歪歪扭扭,却像是练习过很多次的结果。

    于是一个四不像的“青”字,出现在了唐时整齐划一的笔记下面。

    旻青。

    丁允昇交完资料过来,看见唐时往回走,问怎么了。

    “有人报案,不过他没走正常程序,我去一下楼上交接,你看你要不先走吧。”唐时答。

    “没事,我又不急。”丁允昇往回看,没看到什么人,又问:“什么案子?”

    “人口失踪的,一个22岁的姑娘。”

    “又是人口失踪?”丁允昇嘀咕了一句。

    唐时脚步顿了顿:“最近很多失踪案?”

    “听咱同事说起过,而且失踪的好像大多是女孩子,喏,就像你刚刚说的那个,感觉挺像的。”丁允昇努努嘴,跟着唐时上了二楼,“不过咱管的也不是这块,我也不是太清楚吧。也怪现在的小女孩都没什么防备心,但愿没什么事咯。”

    唐时没有搭话,也没有点头。等交接完了出来,丁允昇先走了,唐时一个人顺着楼梯向下,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身影正在大门外徘徊。

    警局内外的人进进出出,偶尔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从接案到现在,少说也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竟一直没走。

    唐时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手机便响了。

    “学姐,我现在已经下班了,马上就过来。”他转身下楼,向后门大步走去,没来得及转身看一眼。

    距离上次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这其间唐时新接了几个案子,加了两次班,顺便拒绝了爸妈的几次相亲要求和同事的社交邀请。即便他再怎么热心肠,或者对上川最近频发的失踪案感兴趣,可人口失踪毕竟不属于他的管辖范畴,局里通常把这种“热心肠”统称为多管闲事,严重一点就是滥用职权,说不定还要丢掉饭碗。

    所以唐时没办法管,也没有什么心力,他几乎要忘掉这件不怎么起眼的失踪案,和其中略有些奇怪的当事人了。只是偶然一天刚下班,却听到了一楼的一阵喧闹声,其中夹杂几声“你出去”“不要闹事”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民众不服制裁结果,或是有心人闹事在这里都是常有的事情。他习以为常地向下走,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彼时他正被人推搡来去,穿着制服的警员拿着警棍将他往外赶,弄得他活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罪大恶极的犯人。只有唐时早就知道,他是个听障者,他没什么加害能力,大概也听不真切别人对他的嫌恶和辱骂。

    他仰着一张脸,正在等待,正在寻找。

    唐时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寻找的目标可能是自己。

    那张脸和前些日子的没有什么不同。

    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某样器官失灵,那么就有另一样格外敏锐,唐时在这一刻鲜明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因为旻冬抬起头来,很快就准确捕捉到了他,一双眼睛圆而亮,汇聚着他全部的期盼和所剩无几的希望。

    一个月之后,唐时才知晓这有多么难得。

    换句话来说,希望永远是最难得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

    “老板,两碗牛rou面,一碗多放辣。”唐时招手,另外一只在筷子筒里扒拉了两双筷子,站起来之前对着面前的男人比划:“你吃辣吗?”

    旻冬摇摇头。

    “一碗不要辣。”唐时又喊了句。

    他穿过正值饭点有些拥挤的面馆,把两双筷子用水洗了洗,再折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两碗牛rou面,其中一碗盛着快要漫出来的红油辣椒,是他的。唐时什么也没说,把其中一双筷子递给旻冬,然后就自顾自闷头吃起来。这家面馆就开在警局旁边,早在前几年唐时来实习的时候就在了,口碑向来很好,他和丁允昇经常来吃,不仅早上当早饭,中午和晚上工作忙的时候也能对付。

    他闷头吃了几口,抬头看对面,意料之中的,对面的人一直没吃。一双筷子笔直搁在碗的上面,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手放在桌下,头低垂着。吵吵闹闹的面馆,唐时伸手拿纸擦了擦嘴巴,再敲了敲对方面前的桌面。

    旻冬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来。

    “不爱吃面?”

    旻冬摇头,顺带摇手。

    唐时想了想,又问:“你能识字吗?”

    旻冬停顿了会,摇头又点头,最后比手语:“只会一点。”

    唐时于是没问了,低头往嘴里塞了一块牛rou,拿出手机点了一通,眉头紧皱着。旻冬像还是有些怕他的样子,眼睛看着他的方向瞟了几眼又低下去,身子还是没动,好像他动一下,唐时就会跑了似的。

    又过了一会,唐时突然抬起头来,把亮着屏幕的手机递给他。旻冬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接过手机,低垂着头很仔细去看上面的字,他低头的时候脖子会软软地下垂,背微微驼起来,像没有骨头。

    他看唐时给他的东西的时间,唐时一直呼呼喝汤吃面。

    一直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唐时把面吃的一点也不剩。又从外面买了一袋小笼包回来,回来的时候旻冬已经把手机放在桌上,眼睛有些红。唐时没说话,把手机收回去,再把小笼包一个个摆开,放在旻冬面前。

    唐时手向下划:“吃点东西吧。”

    旻冬抬头来看他,眼里有泪,鼻头的皮磨破了,眼皮也肿着。这些天他没有过什么好日子,也没吃一顿像样的饭。唐时没有出声宽慰,也没有劝他,只是比划了一句承诺一样的话。

    “你吃完,我帮你找meimei。”

    旻冬愣在那里一秒,随即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大口吸进已经微微坨了的面。和他的筷子一起落下的是他的眼泪,只有几滴,全落在了面碗里。

    唐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看旻冬吃面。他刚才给旻冬看的东西不是别的,是都旻青的立案通报和案情进展。距离旻青失踪的那天下午已经过了120个小时,五个日夜。不管结果如何,这些白纸黑字才是最能安抚旻冬的东西,虽然十分薄弱,但也算是有用。旻冬只知道警察有在认真搜查,却不知道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刚才看的资料对于任何民众来说都是绝对机密,一旦被人知道,他面前这位唐警官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东港。

    占地面积不过二十平米,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加上中央一个白炽灯管,就是这间房子刚走进时能看见的全部设施,姑且算是两兄妹的客厅。唐时进去才发现,没有窗户,里面很闷且阴冷,并且由于房子就在海边,到处都很潮湿。墙壁上的漆甚至已经脱落了一半,底部开始长了青霉。

    除此以外,房内的其他东西都十分干净和整洁,右上角的角落有两个门虚掩着,大概就是兄妹各自的房间。厨房在唐时进来之前就已经看到过了,大概房内再没有多余的空间,所以只能在门外搭一个巴掌大的炉灶,上面盖着遮雨布。

    旻冬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耳后一直透着红,示意让唐时坐下,转身去给他倒水喝。清水,盛在一个很干净的玻璃杯里,杯壁上贴着一个粉红色的便利贴,写着“客人”两个字。

    “按你说的,20号下午你刚刚结束出海,回到家正好是四点钟...”

    “见到从咖啡店打工完回到家里的旻青,是这样吗?”

    旻冬点头,提起旻青,他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此刻又有些起伏,眼圈很快就红了。

    唐时一边看着手上的资料,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然后你们要吃晚饭,旻青说家里没有青菜,于是就说出门去买...”

    “按常理来说,她去东港最近的菜场来回只用十分钟,可是却一直没有回来。”

    旻冬点头,桌面下的手无助地绞在一起。

    旻青的消息就从这里戛然而止。

    上川区警署。

    唐时翻着手上的卷宗资料,盯着贴出的监控画面出神。警方调查,东港菜场周围只有一个摄像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旻青。所有的监控都只能显示旻青出现在公交车站的一个模糊剪影,她很快就等到了她要坐的那一班车。

    五官远远看上去清秀,穿着米白的裙子,头发扎起来,半个小时之后,她就从他们所能寻找到的一切视野中消失,再也无迹可寻。

    等等!

    唐时视线重新回到监控画面,她跛脚?

    “这个旻青,有腿疾吗?”

    “有,据了解是儿时意外受伤的。”同事答。

    “她兼职打工的咖啡店有走访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侦察组的同事转过头来看了唐时一眼,脸上写着一言难尽四个字,“我们立案的当天就去了,当时为了调查旻青的人际关系,连店员带常去的顾客都问了个遍,回答的话都是差不多的。”

    “就是这个叫旻青的,压根没有人际关系。”旁边站着的人这时候插话。

    “没错。”刚才说的人这时接下去。

    唐时皱眉:“没有人际关系?”

    “对啊,你也不敢相信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是个乞丐也总会有点朋友。但是无论我们怎么问,这个叫都旻青的就是没有认识的人,她去打工,从来也都是独来独往,工作完就走...”

    “不仅不和店内的工作人员有多余的交流,更也不会和店内来的客人有过多的来往。听说她家境不好,家里好像还有个听障的哥哥?”

    “对啊,就是前几天来闹事的那个。”旁边的同事说。

    “唉,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吧,这两兄妹不容易,要是我,能活着都算不错了,哪有什么心思交朋友。”

    唐时的心渐渐向下沉。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解?

    唐时站在档案柜前,脑中还在回响不久前同事的话。

    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患有腿疾,家里只有一个听障的哥哥,没有多余亲人和财产。她的人生几乎是三点一线,朋友寥寥无几,据旻冬说也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不过是一天下午出门去买个青菜。她能去哪里,又有什么人以什么理由想要去害她?

    档案室空无一人,头上的灯只亮了一盏,他把沉甸甸的档案袋收好,再放回,却不慎滑落了一张,掉在地上。唐时伸手去捡,头顶上的灯光照下来,照亮那张纸上的卷宗内容。

    唐时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没有动弹。

    “失踪者为十七岁女性,先天性肌rou病变,下肢瘫痪。”

    穿插的光影映在纸张上,上面印的照片黑白色。唐时抓起那张纸,缓缓起身,手心中的冷汗渐渐沁出。他起身仔细翻阅近期上川所有失踪案件,找到了共同点。

    失踪者均为年轻女性,不同程度的腿疾。

    没错。嫌疑人或许是恋残癖,又或对腿疾女孩有别样的作案动机。

    一个没有社会联络,和哥哥相依为命,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没有正经学历和工作,失踪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难道不就是最好的理由,最好的条件吗。

    下午六点整,警署没什么人,唐时下班,手里还抱着一厚叠卷宗资料。太阳刚下山,日暮四合,一楼到二楼都是一片空荡荡。三楼的楼梯拐角正对着钟,他抬头看一眼,时钟下面写着日期,10月30日。

    距离旻青失踪,已经过去了10天。而对于同样失踪了的十几个女孩子,天数有的更多,有的更少,最久远的已经超过了一个月。两天前唐时有看到那个女孩子的父母和家人,他们已经没了哭喊出来的力气,跪在厅长的办公室门前不住地流泪,拉住一个实习生的裤脚不放,那实习生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一时间被弄得十分无措,很快就有人上来拉开了。唐时当时站在走廊尽头,远远望着,望向那一对父母无助的双眼。

    他立在楼梯上发呆良久,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时抬头,看到四楼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的顶头上司,正紧皱着眉头望着他,带来一些十分不好的信号。

    “唐时,厅长说让你上来,他要跟你谈谈。”

    上司留下这句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