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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庭筤与水斜桥(爹系男友在线哄孩子)

    傅同尘走后,水斜桥趴在炕上抿着唇铁青着张脸,不管墨庭筤小心翼翼地说什么他都不搭理。毕竟他三成气的是傅同尘,两成气的是自己,剩下一半儿的火全是冲着墨庭筤去的。

    墨庭筤也察觉到了这点,摸摸脑袋觉得自己有些无辜,但他再木讷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对着小祖宗申辩什么,想了想,起身从自己柜子里把所有小黄鱼都掏出来给他,直在水斜桥枕边堆起了一堵小金墙。

    “这些都给你,够不够?若不够我再让人去银号取……”

    “谁要你的臭钱!”水斜桥终于肯理会他一些,一开口却是恶声恶气的,“我不过是个穷凶极恶的痞子混混,哪里配拿你墨先生的钱,除邪压祟,除的不就是我这邪,压的不就是我这祟吗?活该我这年只能瘫在床上过得不吉祥不如意,得了吧好了吧?等我这腿好了我立马麻溜儿滚蛋,绝对不再缠着您墨先生拉低您的身段儿!”

    他又不是傻子,墨庭筤这几日对他的疏远和排斥他也不是真看不出来,不过仗着些旧情谊才没皮没脸把人家黏着,反正他墨庭筤人好,便宜不占白不占。

    可是今儿他可是看明白了,他墨庭筤让他喜欢是因为他人好,让他讨厌也是因为他人好,是个人就可以在他身上占到些便宜,自己不过就是他七个侄子里最不懂事的一个,在他眼里跟傅同尘之流并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他还嫌自己比傅同尘这个毛孩子还让他不省心呢。

    反正他这几日也一直盘算着赶自己走,倒不如自己识点趣儿趁早滚蛋。

    只是水斜桥心里想得硬气,却越骂头埋得越低,越骂声音越是含糊,骂到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把手臂往上一抬,脸埋在臂弯里,没几下功夫中衣袖臂就湿了一片。

    墨庭筤被他劈头盖脸吼得有些无措,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然而他皱着眉跪坐在他身边看他哭得一耸一耸毛茸茸的小脑袋,听他把话越说越决绝,竟然连要走的话都说出来了,心下不由得一慌。

    从小到大两人若是闹起什么矛盾,绝对都是水斜桥理亏在先,每回只有墨庭筤充兄长教训他的份儿,他还没遇上过自己理亏的情况。

    何况水斜桥小时候哪次哭不是抬着小脸儿直接冲着他哭得一片狼藉,生怕他看不见他哭得多可怜多真心,然后骗他心疼,哄着他去找他师父求情,还从来没有过水斜桥不愿意让他瞧见他哭模样的时候。

    这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是真伤了心。墨庭筤怼着自己额头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行所言,自他被自己领进家门起,自己好像就没什么好脸色冲着他过。

    本来他蹲了四年大狱,自己愣是没去看过他一回;好容易他被特赦放了出来,自己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毫无喜意,还当他是逃狱出来;小祖宗一从牢里出来,连千门堂口都没来得及赶去径自就上自己这来了,结果被自己喂了个闭门羹,穿着套破衣烂衫在风雪中生生站在门口等了自己几个小时,当晚就把几年都不见病一回的小凶神给冻得发起高烧来;第二天还病着,就被自己生生打得下不了床;这两日他想方设法要跟自己多呆一会儿,自己也是三推四阻;如今他打小的宿敌来了,自己还让他平白受了那么大一场委屈。

    ……

    这也就是他墨庭筤了,这要是换个人敢让小凶神这么窝囊,怕是当天下午脑袋就能高高挂起在城门口。

    水斜桥还埋着胳膊一抽一抽的哭,墨庭筤的一颗心也跟着他一抽一抽的疼。

    明明这小子那么好哄,陪他多呆一会儿就能让他高兴好半天,怎么他墨庭筤这两天就是偏要跟他闹别扭,鬼迷了心窍死活不乐意呢?

    墨庭筤心下懊悔,却也无济于事,只能俯下身子一下一下抚着水斜桥的脊背给他顺气,嘴上也没忘轻声轻气地哄:“不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以后、以后我一定不冲你发脾气了,以后你跟傅同尘吵起来我绝对站在你这边儿!”

    水斜桥依旧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动于衷。

    墨庭筤手伸出去想给他理理乱糟糟的长发也不是,想抱抱他又怕动着他的伤处,无措之下只能凭一张嘴哄:“我明日就给你做个机关让你打他好不好?我保证就算是盗门的身法也躲不过的那种机关!或者、或者我帮你打他!以后每年我也只给你压岁钱,就算是七岁小孩儿来讨我也不给了好不好?”

    他在他耳边软着声音轻轻叫他:“五爷?斜桥?小桥?莫哭了,都是我不对,你骂我也成打我也成,再不济你咬我一口?”

    水斜桥听着他慌不择言的这一通软言好语,心下稍动,哭的动静慢慢平息了不少,一张憋得通红的脸自手臂上抬起来,转脸用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瞪向墨庭筤,一歪头就咬住了他凑到自己脸边来的手。墨庭筤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没把手往回收,只是淡淡地盯着他,一双眸子被窗外的天光照出琥珀般的颜色,更显得目光温柔。

    水斜桥被他这么盯了会儿,到底是狠不下心咬下去,慢慢、慢慢地松开了牙。

    墨庭筤连忙把手又递上去:“你咬啊,就像小时候一样……”

    “墨庭筤!我连压岁钱都拿不得了,不是小孩子了。”墨庭筤这话不知又让他想起什么,剑眉一横,他抬手恶狠狠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些,“我知道你嫌我烦,嫌我幼稚,我以后不烦你了!我看也用不着等到我腿好了,劳您墨三爷的驾帮我把千门的人喊来,让他们把我抬回去就是了。”

    他明明恶声恶气的,可越说嗓子里越像堵了棉花似的,眼泪不争气地就从眼眶里掉下来,怎么抹也抹不掉,气得他咬着牙转过脸去趴在枕头里。

    墨庭筤被他左一句“墨先生”右一句“墨三爷”喊得只觉得扎耳得很,就算是小时候他还不懂得叫“墨叔叔”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甜蜜蜜的“墨哥哥”喊得人耳热,墨庭筤什么时候被他这般慢待过。

    见他一言不合又开始闷头哭,墨庭筤一颗心就像块破抹布似的,叫他拧了又拧,拎一拎却只能抖落出酸楚来。

    “我不嫌你烦,我见着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斜桥……”墨庭筤的声音越发低沉无措,“我、我一直很想你,你现在又能呆在我身边,我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对不起,是我这几日对你太不好了,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不要走好不好?”

    墨庭筤最后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握住他的手,说出心底最深处的愿望:“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水斜桥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偏过头来泪眼朦胧地看他。

    墨庭筤迎着他的目光,喉咙滚了滚,向他伸出手,小心翼翼道:“让我抱抱你行吗?”

    水斜桥盯着他,就像只被丢弃的小狗,对人存了戒备,心下思虑了半晌才用手臂撑起身子去迎合他的怀抱。

    墨庭筤在他考虑的时候心都不知被揪得多紧,生怕他这次真被他欺负得心冷不愿再与他亲近。

    见他总算靠过来,墨庭筤赶紧搂住他的腰,扶着他的肩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来,让他整个上半身都靠在自己身上,尽量不去触及他的伤处。

    只是这么一搂墨庭筤才又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小祖宗在那大狱里被磋磨了多少,甚至墨庭筤掂量着,他比大年三十那夜里摸着又要瘦了些。

    墨庭筤的心底又被按了一下似的,溢出一股酸意来。

    怎么被自己养着还反倒让他瘦了呢?

    他把人扎扎实实搂在怀里,一手摸猫似的按着他的后颈轻轻捏着。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低在他耳边忏悔,“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了,我一定对你好,你要什么,星星月亮我都给你弄来。”

    水斜桥不接话,只是埋在他怀里小声抽噎着。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墨庭筤静静等他平息了动静,想起什么,伸手摸摸他的肚子:“饿不饿?嗯?”

    水斜桥摇摇头,搂在他颈上的手却偷偷收紧了几分。

    这几日都是水斜桥连撒泼带耍赖才能让墨庭筤安生给他搂一会儿,若还是今日一大早的时候告诉水斜桥墨庭筤会这样抱着他还温言软语地同他说话,他定然会怀疑竟还有这等好事。

    墨庭筤轻轻叹了口气,薄唇就贴着他发鬓,轻声道:“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我还是……”

    “墨庭筤,”水斜桥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这四年都不来看我一眼?”

    墨庭筤被他这么一问,浑身都僵住了。

    “我本来不想问的。”水斜桥的嗓音还浸了烟似的,低低哑哑的,“可是这事儿我每天都在牢房里琢磨,你把我送进去,是我活该,我罪有应得,我不怨你。可是四年,整整四年,我缩在那巴掌大的牢房里数着天黑过日子,每天都盼着你来看我一眼,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墨庭筤依旧沉默,他没有答,也不敢答。

    “叔,道上人都叫我小凶神,说我又狠又凶,可是要说起狠来,我怎么比得上你啊。我在功德林四年,你愣是一次没来看过我,我是真的想你……每回千门的兄弟来看我都给我带你的消息,他们说你在大学谋了个讲师的位置,说你们学校好多女学生喜欢你,说时不时就有当兵的和洋人来找你麻烦……我只能透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来描摹你的样子,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可我虽然过不好,但还是想要你过得好,若是有人让你不痛快了,我就让千门的兄弟替你教训回去……”水斜桥话匣一开就受不住,絮絮叨叨在墨庭筤颈边说着,像要对他倾尽四年的思念和怨怼,“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手上沾人命,我就没对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下死手,顶多就是搅和他们几天不得安生也就罢了。”说着,水斜桥突然笑起来,“你知道吗?有几次,千门还遇上盗门和离门的人,他们也是见不得你受欺负要去给你寻场子的,我之后让千门的人再见到他们都把他们赶走。”

    水斜桥迷恋地把唇在他下颌骨边缘磨蹭着,一边含含糊糊道:“我知道你们巧门自古以来跟我们千门和离门盗门彩门都有紧密联系,巧门也是多由这四门护着……可是巧门可以有四门护着,你不行……你只能有我护着。我再了解你不过了,你本来就心软,待谁都好,要是让你承了别人的恩,你还不得对他们多看几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霸道很不讲道理,可我就是不喜欢你把对我的关注分到别人身上。”水斜桥的鼻尖、唇舌,都在似有若无地挑拨着墨庭筤肩颈间可能的敏感点,就连墨庭筤长衫立领的扣子,也被他解开了两颗,“我有回在里头跟人打架,那新来的怕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乡巴佬,居然连小爷的豆腐都想吃,我把他打了个半死,结果被罚关了禁闭……禁闭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待着,看不到天光,更见不到别人,也没人跟我说话,那段日子我觉得我都快憋疯了,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好想……好想也把你这样关起来……除了我你见不到别人,别人也见不到你,这样就没有人会来跟我抢你,尤其是那个傅同尘,那臭小子一看就对你不怀好心……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对,可我就是忍不住……”

    说到这里,水斜桥突然抬眼看他:“叔,你会不会怕?”

    墨庭筤垂眸对上他明明十分疯狂却又矛盾地带着些畏缩的闪烁目光,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在水斜桥说起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墨庭筤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后半段,他向来知道水斜桥行事极端不择手段,一旦疯上头连自己的命都敢赌进去,也就墨庭筤还能栓得住他,否则他也落不了一个小凶神的诨名。要墨庭筤说,他更是个小疯子,小神经病,他会有这种偏激的想法,墨庭筤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他大概也是疯了,才会觉得只要能跟水斜桥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无所谓。

    他反倒更在意的是前半段,他说道他在里面竟然被关了禁闭时,墨庭筤的心都一下子缩紧了。

    原来监狱里真的有人能欺负他。他真是糊涂了,现在这世道,哪有哪个势力是真正能被忌惮的,就算你是千门掌门、是小凶神,进了政府的地盘,还是得收敛起所有的性格,否则那些人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墨庭筤听得出他这番话里有多深的不安和落寞,他突然就想起他那日回家看到缩在家门根儿上的那只小黑狗,那时那小狗崽子在墙角低声嗷叫,叫声也不算尖不算凄厉,可墨庭筤听着心下无端就泛起一阵酸意来,于是墨庭筤就把这小狗崽捡了回来,只当是多个念想。

    现在这另一只他养大的小狗崽也是这样无助地冲他低声嗥叫,对墨庭筤来说这比他先前所有的卖狠装哭都要有杀伤力,墨庭筤一颗心都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在一抽一抽地发疼。

    “对不起……是、是我……我没办法……”

    沉默良久,墨庭筤听见自己开口时嘶哑的嗓音:“我不敢去看你……”

    我怕我见了你,我会怨恨当初亲手把你送进监狱的自己。

    我怕我见了你,会忍不住轻而易举地原谅你曾经犯下的所有错事。

    我怕我见了你,会不顾一切违背原则想尽办法也要把你捞出来。

    我怕我见了你,我就变得不是我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水斜桥面前的墨庭筤不是墨庭筤,在他面前他控制不住情感,更控制不住理智,他完全不属于他自己了,他是一个被打上水斜桥烙印的牵线木偶,每一条线都连着水斜桥身上的一处神经,只能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每一次情绪起伏而行动,对此,墨庭筤担忧又惶恐,偏偏却还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