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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虎落平阳遭犬欺 人太善良被马骑

    戴维医生一边配用于麻醉催醒的药物,一边想着眼前的这一人一马闹腾的方式活像一对在闹离婚的小夫妻。他很快将药物注射进扬的血管,对亚恒说:“它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非常感谢。”亚恒由衷地说,然后靠着围栏坐下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扬黑色的鬃毛,向戴维请求道,“医生,你能不能等他站起来了再走?”

    戴维想了想,答应下来:“我想我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

    他和亚恒在等着扬清醒的时间里聊了聊,两个人倒是投缘,说了好一阵他们才想起了这匹还赖在地上的马。

    “戴维医生,你不是说他很快就会醒?”亚恒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戴维用手电晃了晃扬的眼睛,又捏捏他的耳朵,随后对亚恒说:“反正他现在也听不着,我们把他给阉了吧。”

    他话音刚落,前一秒还像死马一样的扬挣扎着站了起来。

    戴维拍拍手,拿上自己的医药箱跟亚恒道别:“你看,他醒了。”

    握着扬的牵引绳的亚恒:“……是的。”

    “我还得回兽医院看看。”戴维说,“带着他多走走,让他出出汗,把身体里残留的麻醉药尽快代谢掉,会没事的。”

    亚恒向他道谢,并保证自己会尽快支付诊金,等戴维开着自己的小车走远了,他才瞥了一眼四股颤颤头重脚轻的扬。

    “医生说了,让我带你多走走。”由于扬的演技一直太过出挑,亚恒分辨不出此时的扬究竟是真站不稳呢,还是装出来的呢,所以对扬现在的情况并不觉得十分抱歉,顶多说他们双方谁都没捞着好,算是扯平了。

    亚恒走得慢,扬走得居然比他还慢,整匹马看起来像是个巨型醉汉,晃晃悠悠的让亚恒简直不忍直视。

    “扬,我不怪你了,所以你能不能好好走路,这样我就能直接带你回马厩吃点东西了,我记得你中午没回去。”亚恒胡噜了一下扬低垂的脑袋。

    扬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虽然没有被阉掉,可打进身体里的麻药是足量的。先前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死撑着没有立刻倒下,在亚恒看来好像也成了一种演技,扬特别委屈。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勉强抬起头看着亚恒,然后侧着脑袋,把下巴搁在了亚恒的肩膀上,像坠着铅块一样沉重的眼皮很快闭了下来。

    亚恒一看扬把体重毫无保留地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就明白对方现在的确很难受,也就不再说刚才那些话了。他用手搂住扬的脖子,使劲拍了几下:“好男孩儿,坚持一会儿,我们走完这圈就回马厩。”

    扬迷迷瞪瞪地望着两公里的环形跑道,忽然很想直接选择死亡。

    他难受,亚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平日里有人接送的时候多,在农场里也不曾走过太远的距离,现在正值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他却要牵着……哦不,拖着一匹随时可能跪倒在地的马走上两公里,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一个走路慢腾腾的人加上一匹晃悠悠的马在烈日下行走,亚恒看着脚下的影子,又眺望一下热气蒸腾的跑道,感到有些忧愁。

    此时的扬无时无刻不想躺在地上睡个一整天,但很明显,亚恒不会让自己这么做,他也不想再让对方因为自己生气。四个蹄子踩在草地上的感觉就像踩在了云上,扬没有踩过云朵,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产生了这样的幻觉。亚恒走在他的左侧,此时人影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这两公里走下来对他们俩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亚恒走出去一段总需要停下来缓一缓,而扬总能在他休息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迅速睡着。

    亚恒撩了撩扬软软的下巴,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口水像一颗水滴形的珠子连着丝线一般缓缓往下掉。他先用手杖戳了戳扬的肌rou饱.满的大.腿,可惜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无奈之下,他脱下一支手套,用手套狠狠抽了几下扬的鼻子。

    鼻子是马非常敏.感的一个器官,丰富的神经使得它成为马身上痛觉最为敏.感的区域之一。扬在被抽到鼻子的那刹那回过神来,整匹马浑身一颤,总算站直了。

    “很好。”亚恒又把手套戴回去,温柔地揉了揉扬的鼻头,“还差一小段,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扬十分感动地抬起脑袋,发现了一个马生惨剧——他们现在明明才走了半圈。

    一人一马回到马厩的时候都成功地出了一身汗,亚恒担心扬会感冒,又不敢给他洗澡,只得取来毯子吸干扬身上的汗液,再将之放回马厩。

    他们一回来,马厩里立刻沸腾了。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有哈萨尼一匹马特别激动,狄龙冷眼相待,塞万提斯同情扬现在这无精打采的模样,吉尔伯特对此表示不予评论。

    扬进了马厩,根本没有半点吃草的心思,把鼻子扎进围栏中间的缝隙,以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不不不这样不行。”亚恒又走过去扯他,扬却像是铁了心了要这么歪着脖子站立休息。亚恒觉得把扬搁在马厩不好看管和救护,万一扬躺在了马厩的角落可能需要面对无法站立的窘境。他思前想后,迅速跑回了自己家,客厅里有一张很厚的毛毯,让马躺在上边相当合适。亚恒将家具推到房间的角落,愣是在中间弄出了一大块空地。

    就在亚恒忙着挪家具的时候,马厩里气氛十分热烈。

    哈萨尼在马厩转着圈圈,时不时去sao扰一下睡颜奇丑无比的扬:“嘿傻大个,首领,你怎么啦?快醒醒。”

    扬隐约听见了小海马的声音,这个声音遥远得让他连耳朵都不想转。

    哈萨尼时不时打几个响鼻,情绪激动得想在马厩里跳踢踏舞。

    “哈萨尼,别吵他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塞万提斯说。

    “他这大半天过得可真异彩纷呈,”狄龙很难得的与他们搭话,他问塞万提斯,“亚恒把他给阉了么?”

    塞万提斯抬起脖子看了看,笃定地说:“没有。”

    狄龙冷笑道:“真是遗憾。”

    他这么一说,另外三匹马都不再出声了,狄龙懒得为自己的言论解释,转了个身背对他们看窗外的风景区了。

    过了好一阵,大家都听到了亚恒折返的脚步声了,吉尔伯特才说了一句:“狄龙,别落井下石。”

    “我只是就事论事。”狄龙靠得离他们近了些,“不过在场的每一匹马都应该感谢首领的‘伟大’牺牲,至少现在你们知道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亚恒都不会把你们阉掉。”

    哈萨尼接了一句:“也包括你。”

    狄龙摇摇头:“我跟你们又不是一国的。”

    总有马可以把天聊死,狄龙就是个中高手。大家从前就被他挖苦惯了,扬神志清醒的话还能与之一战,其他三匹马则完全不是对手,只能选择无视。亚恒重新走进马厩时,他们短暂的交流过程已经结束了。

    哈萨尼拼命想引起亚恒的注意,可此时的亚恒关注的对象只有状态欠佳的扬。亚恒重新将牵引绳的卡扣锁在了扬的笼头上,手里还拿着一条细长的舞步马术鞭。

    “扬,醒醒。”亚恒摸了摸扬的脸颊,“跟我到家里去,你再不醒过来,我可是要用鞭子抽你了。”

    狄龙抖抖耳朵,注意着扬和亚恒的动静。

    扬昏沉得很,确实是睡着了。亚恒叹了口气,举起鞭子就抽了一下他的屁.股。扬徒然一惊,在清醒的同时下意识蹬了下后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亚恒也被扬的动作唬住了,如果他刚才没有站在扬的身侧而是直接站在扬的屁.股后边,现在可能已经被踢断复数根肋骨,没昏迷的话就能开始打急救电话了。

    万幸,他没被踢到,扬也醒了过来。亚恒讷讷将鞭子随手扔在马厩里,抱着扬的脖子给他顺顺鬃毛,等扬的眼神稍微清明一些,就把扬从马厩里带了出去。

    “我也好想住在亚恒的家里啊。”哈萨尼无聊地刨着地面上的木屑。

    “会有这么一天的,”塞万提斯望着扬和亚恒的背影说,“只要你希望,就一定会有。”

    另一边,亚恒牵着依旧四蹄绵软的扬进了自己家。因为地面铺着大理石地砖,神志不清的扬一踩进去就开始四肢打滑,有几下差点就要劈叉了,吓得亚恒又是一身冷汗。他牵着扬,一人一马如履薄冰,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客厅正中央。

    扬在踩到厚实的羊毛地毯时立刻前蹄一软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毯上。

    “你还好吧?”亚恒紧张得连手杖也丢在了一边,在扬身边坐下来,把扬的大脑袋搁在了自己健康的那条大.腿上。

    扬仰着头冲他打了个小小的响鼻,稍微稍微运动了一下四肢,像亚恒证明自己一切都好,就是困乏得想要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你睡吧。”亚恒弹了弹他的耳朵,“别担心,我守着你。”

    扬一直都是匹养尊处优的马,他的父母都是国际赛场上排的上号的优秀运动马,在他出生的那个牧场,每一匹名门之后都能得到非常好的照料。可是相对的,扬从还是一匹马驹的时候就必须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从最基础的牵行,到高难度的障碍,他一样都逃不过去。

    霍士丹马的培育距今已有七百余年的历史,现在这种马的原产地——德国,每年诞生的霍士丹马驹大概只有五千匹,德国拥有十数个优秀的运动马种类,霍士丹马算是每年血统簿相对薄的那一个。繁育数量少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对繁育马的认证极为严格,扬从一匹小马驹成长为协会认可的种马,可以说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大家爱他,同时也对他严格要求,在扬看来,温情的成分极少,所以他特别贪恋人类的温柔。

    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亚恒是个温柔的人呢,扬的鼻子在亚恒的膝盖上蹭了蹭,应该就是那个傍晚,亚恒喊着他的名字,将手伸向他的时候吧。

    在残存的麻醉剂的作用下,扬的颈间总会被虚汗沾染得一片濡湿,亚恒拿过先前准备好的毯子盖在扬身上。扬睡得很熟,鼻子一皱一皱,在亚恒看来相当有趣。

    亚恒的腿上搁着一匹正在熟睡的马的大脑袋,他没有任何娱乐,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很快就被扬的瞌睡虫传染了,呵欠一个接着一个,他抹了一把因为犯困冒出来的眼泪,最后决定靠着这匹体型庞大的红色骏马小憩片刻。

    对扬和亚恒来说,这真是他们有史以来最为安静和舒适的一段时光,没有扬跳脱的举动,也没有亚恒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一人一马在大半天的折腾后总算以各退一步的方式达成了和解。

    亚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室内已一派昏暗,他迷茫地撑着扬的脖子直起身,望向飘动的窗帘时一阵迷茫,竟然分不清现在究竟是傍晚还是清晨。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之后发现自己还是有点懵。亚恒的这点动静让扬也醒了过来,他瞅了瞅那条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翻身坐起后竟成了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亚恒觉得自己已经疯魔了一天,当他亲眼看见一匹马变成人类的时候却异常平静,眼前的人肤色稍深,是漂亮的小麦色,黑头发、杏仁眼、大高个,没错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不由分说把自己cao了一顿的混蛋。

    没穿衣服的男人掀开毯子,大喇喇地敞着腿坐着,毫不介意自己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他带着笑意凝视着亚恒,那张漂亮的脸非常讨人喜欢。

    亚恒一阵头疼,又把毯子劈头盖脸地砸在扬的身上。

    “扬,在你的字典里没有‘羞耻心’这个词吗?”亚恒抖抖毯子,将扬整个人都罩了进去,“你怎么能这样……光着屁.股呢?”

    扬低下头亲了一口亚恒的手背——他见过的人类好像经常这么相互亲来亲去,虽然这种行为都是发生在一个雄性人类和一个雌性人类之间,但扬很熟练地化用了。

    “你们只会给被剃掉毛的马穿保暖马衣,”扬解释道,“我们总是赤身裸.体,为什么要为此感到羞耻?”

    亚恒摇摇头,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事实证明,马的字典和人类的字典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扬又说:“我在看来,亚恒不穿衣服的时候比穿着要好看。”

    亚恒很想求扬别再说下去了,马没有羞耻心,可人还是有的啊!

    扬一脸好奇地伸手去掀亚恒的衣服,亚恒下意识地压住了他的双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和马在现在的状态之下仍有地下和天上的差别,亚恒完全无法压制扬,两个人(或者说一个人与一匹变成了人的马)在拉扯之中把亚恒衬衣上的纽扣弄崩了,小小的扣子叮叮当当的奔向房间的各个角落。

    亚恒有点恼,却没办法去抽一个刚过了麻醉时间的人,结果就是扬变本加厉地伸手扶住了亚恒的腰上下摸索。

    “如果亚恒是一匹马,一定也很好看。”扬靠过去嗅了嗅亚恒脖子上的气味,表情十分陶醉。

    亚恒推开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腿都麻了,挣扎着拖着腿走到沙发那儿坐下,他对扬摊开手说:“很可惜,我这辈子都不会是一匹马了。”

    扬本想扔了毯子就往亚恒那儿移动,又想起对方不喜欢他赤身裸.体,于是乖乖裹着毯子跑过去:“我不介意你不是马。”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强盗逻辑简直无懈可击,把亚恒都快气笑了:“我连男人都不想去试,当年部队里有那么多对……嗯,跟我也没有一点关系,现在我跟你这匹公马,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扬很是纯良地眨眨眼睛:“说明你喜欢我们。”

    亚恒很庆幸自己心脏的强大,他推开扬一个劲儿凑过来的脑袋说:“当马不好吗?你先解释一下自己是怎么回事,否则我要把你送去实验室做标本了。”

    扬的理解能力不错,轻而易举地领会了亚恒的意思:“我们马作为人类的伙伴已经生活了许多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曾经诞生了一支人和马混合的血脉,它使得马获得了人类的智慧。”

    亚恒听着扬侃侃而谈,发现是自己不能理解:“慢着,人和马,混血??”

    这是什么偏门的神话啊!

    “这支血脉在全世界所有的马中流传,通常数万匹马中能出现一个,拥有人类的智慧、能在人和马之间进行形态转化的‘王’,他们长久以来都是人与马的联结者,是两个族群之间的纽带。”扬说。

    “很惊人。”亚恒说。虽然这个说法很扯,但他不得不去相信,因为真实的例子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半开玩笑地问扬,“向你这样的……联结者,不会还有什么‘必须与人类相爱’之类的束缚条款吧,如果那个人不爱你,你的族群必将受到毁灭性打击之类的结果?”

    扬歪着脑袋看他,回了一句:“就是这样。”

    亚恒:“……噢,忍辱负重。”

    “我们会给人绝对的忠诚,”扬握着亚恒的手,用脸颊蹭了蹭,“而人,回报给我们‘永恒的爱’。”

    “听起来很公平。”亚恒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你不会告诉我,你选中的人是我吧?”

    扬认真地点点头:“我们选中的人的确是你。”

    亚恒干笑了几声,忽然反应过来:“你们?!”

    “是的,我,哈萨尼,塞万提斯,吉尔伯特,以及狄龙。”扬笑了笑,“所以我的主人,霍士丹马、阿拉伯马、安达卢西亚马、弗里斯兰马,纯血马的某一支或者某几支血脉的兴衰存亡,都要仰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