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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当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属下也愿意

    夜色苍茫,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破晓前的寒气,在幽静的小道上行步如风。身着玄衣的他面无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凛若冰霜,就像锋利冰冷的刀刃,不带任何温度。可蓦然间,他停下脚步,凝视着某个角落,片刻后方才继续前行。

    到达所念之处时,天色依旧昏暗,他进入屋内,与当值的同僚点头示意后,便代替了对方的位置。

    隐藏在暗处的他,安静地守着自己的主人。脑袋里却不由自主想起刚刚匆匆瞥到的,同僚手中把玩着的紫色纱巾。

    他抬起手,不禁想去触碰怀中之物,又在快碰到时,骤然顿住。

    许是被同僚那掩藏不住的笑意刺激到,他不带一丝声响地落到地上,慢慢靠近床榻上的人,在不到一丈处停下,默默注视着那熟睡的青年。

    年轻的庄主虽对他们四人不设防,可如果靠得太近,也还是会惊醒对方。这是床前这男人,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的事情。

    在他看来,青年的睡姿一向端正,或许因为幼年的经历,就连在睡梦中,他也相当克制,甚少翻来覆去。而此刻,青年平躺在床上,睡相乖巧,嘴唇微张,有着与清醒时不一样的憨态。

    床前的男人眼神幽暗,他用目光细细描绘着青年的双唇,抚过他的鬓角,在他的身上游走。只是青年微蹙的眉头,并不会因为他这虚无的摩挲而得到缓解。

    这种滋生于黑暗,并只能在他的遐想中悄然生长的亲密,从来都是单独而虚无的。等到年轻的主人醒来时,他依旧只是对方座下那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侍卫。除了保护主人、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外,他只能够默默站在对方的身后,期盼着那个能替主人分忧,让他敞开心扉的命定之人,不要这么早出现。

    他没能像沐七那样,成为第一个陪伴青年的侍卫;也不如沐十一那般,会哄人开心。就连替青年抚平眉头的资格,他都没有。

    男人就这样痴痴伫立着,克制又放肆地凝睇着他的庄主,直到天边泛起丝丝亮光,仍浑然不觉。

    床上青年的气息有些微弱的变化,床前的他收回视线,轻声问道:“庄主,醒了?”

    沐修鹤睁开双眼时,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听到对方的声音,也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呆呆地望着床顶的横梁,良久才唤道:“沐五。”

    “嗯。”沐五知道青年并不打算马上起身洗漱,他上前几步,半跪在沐修鹤床前,“来时见到它,”他小心地从怀中捧出一株娇嫩清香的玉兰花,打算别在床边。“也想给你看。”

    沐修鹤制止住沐五的动作,他抬起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那朵小花。而沐五的视线正好由着他此时的动作,落在青年的手腕和露出的小臂处。

    完全没察觉出男人视线的沐修鹤,把花拿到眼前端详,仔细嗅闻了一番,“我很喜欢。”

    “嗯。”

    在玉兰的香气中,沐修鹤缓缓道:“我昨晚做了个梦,”他侧过头,与床前的沐五四目相对。男人专注地望着他,目光沉稳,在这短暂的停顿中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耐心等待着他没说出口的话。

    沐修鹤移开了目光,继续道:“梦境的内容虽然没有任何印象,但我醒来时,还能感受到当中的矛盾。这种感觉很奇怪。”

    “梦里找不到的结果,总会在现实中寻得。”沐五的手悄悄拾起青年散落在床边的发丝,用指腹摩挲,“我会替你寻得。”

    “嗯。”沐修鹤把那朵白玉色的小花,放入怀中。

    副庄主手持一沓纸张,大步流星地走进沐修鹤所居住的院子时,第一眼就见到某个长相稍显稚嫩的高大青年抱着剑,站在门前,眼睛却眺望着天际。

    “哟,小十四,庄主现在有空不?”他笑嘻嘻地走向沐十四。

    沐十四把剑放回原处,“庄主刚练武回来。”

    “怎么,今天起晚啦?”他眼珠转了转,不知想到什么,咧嘴一笑。

    可这份笑意丝毫没传给一旁的沐十四,“不清楚。”

    “我说小十四啊,你比庄主还小那么两岁,庄主沉静这还能说是天生的,可你怎么就长成这种性子了?”他撇嘴,“虽然你这种冷漠型的还很受小姑娘的欢迎,但现在可是有越来越多青年人,喜欢那些温柔爽朗的男子了。”

    沐十四不为所动,“是吗。”

    “当然啦,特别是很多上位者,就偏爱这类爽朗又容易掌控的男子。”副庄主满是笃定地点着头,很快就换了话题:“别老紧绷着脸,哥哥我说件事,让你也乐一乐。”

    沐十一表情不变地看向他。

    “你还记得清羽帮的少帮主不?”副庄主一脸神秘。

    “嗯。三年前因为自家师兄败在庄主剑下,于是暗地召集同门,围攻庄主的废物。”

    “对,就是他。”副庄主歪嘴笑,“景仰多年的大师兄,败在一个近乎没落的门派掌门手中,于是因为年轻气盛,听信谗言,为了敬爱的大师兄才会一时糊涂去报复对方。真是个感人的理由。”

    “呵。”

    “没想到啊,”副庄主挨着木柱,“这个重情重义,与自家师兄感情深厚的少帮主,两天前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个月的红颜知己,就义无反顾地往最敬爱的大师兄酒里下药,让对方至今昏迷。”

    他向沐十四挤眼,“所以说啊,再深厚的情感,再长久的陪伴,总抵不过外界的诱惑呢。有时候不背叛,只是因为暂时没遇到一个值得为其去背叛的原因而已。”

    “是吗。”沐十四不为所动。

    “再说,少年人嘴里的情爱啊,来得快去得也快,哪有什么长久的,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副庄主耸肩,继续道:“因为一个眼神,一次过招就说爱慕,然后就为了这所谓的情爱,别说忠诚了,连从小相伴的情谊都能轻易舍弃呢。你说对吧,小十四?”

    “不知道。”

    副庄主拍拍他的肩膀,“哎,还想着说出来让你高兴一下,怎么反而更严肃啦?”可拍了几下,就被对方避开了,“话又说回来,年轻真好啊,想喜欢就喜欢,从来不考虑后果。”

    他侧耳听了听屋内的声音,“庄主好啦?那我也进去跟他分享一下这个八卦。”

    沐十四微微点头,听着对方远去的脚步,右手摩挲着剑柄。

    我不知道,因为我永远不会如此待他。

    “你不该如此挤兑十四。”

    副庄主一进屋,就听沐修鹤这样淡淡说道,却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

    “知道你护着他们,我就那么随便一说。”副庄主大摇大摆地走向他,“哟,哪来的花?这么香。”

    沐修鹤将一直放在手中把玩的玉兰花,置于衣内。“沐五带来的。”

    身后沐五眼神微动,垂放在两侧的双手微微握了握拳。

    “还是那句,庄主您真是宠爱他们啊。”副庄主嬉皮笑脸地继续说道:“话说十四那次对决可真谓是出尽风头,不少人还说仿佛看到当年庄主您的气势呢。”

    沐修鹤静静望着副庄主,一副“这有什么问题吗”的困惑表情。

    副庄主瞥了沐五一眼,表情夸张地问道:“沐五啊,你们是怎么习惯庄主这淡定到极点的性子的?”

    “庄主很好。”沐五淡淡道。

    但在某一瞬间,与男人有眼神交汇的副庄主感觉自己面对着一头即将被惹怒的猎犬。

    “咳咳,”他赶紧回到原话题:“不少有心人在重新估量你麾下这四人的价值嘛,虽说十四只在擂台上出了几招,可还是入了不少人的眼啊。”他顿了顿,又恢复成平时那副随意的模样,“而且据说啊,崆峒派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子,输了之后一反常态,极力维护我们十四。有次碰见同门师兄弟用那些陈年旧闻诋毁十四,便出手教训了他们,还放下话说什么‘他值得更好的地位’。”

    副庄主咧嘴一笑,“庄主啊,咱们十四该不会又俘获了一颗少年心吧?”

    沐修鹤依然很平静,“足够优秀,自是会有追随者。”

    他反而不明白,这种平常的事情,怎么会让对方笑得如此暧昧?

    “庄主,”沐五上前几步,替沐修鹤添上茶水,“无需将心神花费在他身上。”

    沐修鹤的视线顺着衣袍往上,只见沐五垂眉敛目,表情与语气一样淡漠。

    而从副庄主的角度来看,身材高大健硕的玄衣男人正低头,与座椅上的美人四目相对。因为身高的缘故,男人微微弯下身,轻柔细致地服侍着对方,一举一动所透露出的,尽是温顺。就像一只被驯服的猎犬,俯首贴耳,只为让主人多看它几眼。

    副庄主觉得,半个月前目睹沐五替沐修鹤擦手时的那种感觉,此刻又涌了上来。

    只不过眼前两人的神态似乎有所不同,是情感更加外放了?

    “咳咳,那啥,”副庄主不自然地咳了声,“关于半个月前的事,庄主身体已痊愈了吧?”

    虽然下药之人仍在紧密追查中,可是在只知道大概情况的副庄主看来,这半个月中有印光大师在旁医治,而且沐修鹤的整体气色只稍逊于中毒前,应该是接近痊愈了。

    这个最懂得察言观色的副庄主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沐修鹤的症状只能在床上展现,而他现在所需要的,只有麾下这几个护卫的精水。

    “嗯,差不多了。”沐五退回自己的位置,而沐修鹤也恢复了之前的神态。“事情查得如何?”

    刚刚那瞬间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又似乎没有。

    作为一个完全挤不进那两人的氛围里的旁观者,副庄主只能后知后觉地想:真是……真是主仆情深啊。但这样说又好像不够准确,总觉得怪怪的。

    “先前我们普遍认为有问题的那几个人里,”副庄主铺开纸张,指向一个满面胡须的壮汉,“除了这人还没有任何踪迹外,其余四个确如我们所料,一个前往西域,另外三人分别以不同的路径去往关中。”他指向最后一个面容平凡、中等身材的男人,“可这个,当初曾在途中与五雷帮那怂货把酒言欢的男人,却突然南下,往江南方向走。”

    “江南,”沐修鹤仔细纸张上的文字,“再跟着吧。若真是我们所想之人,”他抚摸着茶盏上的纹路,“当初我们能断他们财路,如今也敢断他们的生路。”

    “嘿嘿,就知道庄主会这样说。那边我们也找人去盯着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会第一时间报回来。”副庄主也拿起面前的茶盏,见水都凉了,又放下。“还有五雷帮那孙子,这段时间依然浑浑噩噩地过着,可脾气越来越暴戾,看着像是被人下了药。我们的人没打算动,只将这猜想透露给他老子,后续情况也会继续汇报。”

    “好,盯着吧。”

    语毕,屋内一下子陷入平静,三个人都没说话。

    沐修鹤手指微动,似在思虑着什么,随后淡淡道:“齐珞的事,查得如何?”

    “啊?”副庄主没想到自家庄主的思维竟然跳到那里去了,就连身后的沐五也微微抬眼。

    “齐少侠要找的人,如果真是昨天您老人家告诉我的那名女子,怕还是有些难度。”他靠在木椅上,“按下面禀报的消息来看,这个姑娘的行踪十分隐秘,我们的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绘出她的模样。几个人里,就只有她,最不像齐少侠那个较弱得跟花儿一样的未婚妻了。”

    “人总是有许多面的。”沐修鹤换了个坐姿,眼神微动。

    “这倒也是啊。不过庄主你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了?”副庄主像遇到什么新鲜事一样,语气里充满着好奇。“没想到啊,人家的小师弟垂涎我们小十四,我们的庄主就惦记着他。”

    副庄主本来还想接着调笑,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意。他忽然想起当年被沐五教训,倒吊在树上大哭的事,一时间不敢说下去。

    “我有些好奇。”沐修鹤从来都把对方的调笑当耳边风。

    副庄主有些惊讶,“庄主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你对这种事情好奇。比起好奇的内容,我觉得你会好奇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啊。”他继续道:“而且,这种小情人之间的分分合合,有什么地方让你好奇啦?”

    沐修鹤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在你看来,齐珞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啊,”副庄主歪着脑袋,“崆峒派掌门的首徒,武艺高强,温柔体贴,待每个人都充满善意和尊重,简直如春风般温暖。多少小姑娘眼中的如意佳婿啊,就算知道他早已定亲,也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他看了沐修鹤一眼,“当然啦,庄主你也是不少姑娘悄悄倾慕的对象呢。”

    “是吗。”其实沐修鹤想问,如果齐珞真如他所表现的,对那位未婚妻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为何他与另一个姑娘偶有相会,甚至被人传言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副庄主接着道:“虽说齐珞这人平时洁身自好,可红颜知己也不少啊。不过也怪不得他,他那种性格,红颜蓝颜都很多,只不过漂亮的美人,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关注罢了。”

    “大大咧咧,还是有意为之,只有他本人知道。”沐修鹤还是有些不习惯去讨论他人的私事。

    可副庄主倒说得兴起:“可不就是嘛,说不定传出这些事,还是其中某个美人的手笔呢。”他笑嘻嘻地望着沐修鹤,“可不是每一个美人,都像我们庄主这么正派,跟谪仙似的啊。对吧,沐五?”

    沐五毫不理会,凝视着沐修鹤的衣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另一个人。

    副庄主重重地叹了口气,“庄主啊,你看沐五这幅冷冰冰的模样,以后还怎么找老婆啊。”语气很是忧虑。

    也不知道是单纯的不记得,还是报复,余下的时间里,副庄主杯中的茶水一直都没被更换,他强忍着喝了口,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了。

    感受到对方渐行渐远的气息,沐五抿了抿唇,走至沐修鹤身前,在对方疑问的眼神中,蓦然单膝跪下。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面前的主人,双手微动,最终却还是克制地放在自己膝上。

    “少爷,”低沉的声音暗含着浓烈的情绪,“沐五也同样倾慕你多年。”男人在对方微张的瞳仁中,缓慢却又坚定地继续表明自己的情意,“自荐枕席的话语,永远都有效。只要是你,任何事我都肯做。”

    男人缓缓低下头,轻触沐修鹤的膝头,“即便只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家犬,我也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