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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工流产

    周末到了,许裕园以上补习班的名义,上午七点钟准时出门,八点钟就提着大包小包在梅荀家门口按门铃了。

    梅荀起床气严重,被人打扰相当不爽,拽着许裕园的后衣领把人拖进来,抓到卧室的大床上陪睡。

    许裕园昨晚睡饱了,根本没有睡意,被人压在身下也难受。他听见梅荀的呼吸均匀平缓,以为他睡沉了,小心翼翼地抽自己的胳膊和腿。

    他没动几下,梅荀就挣了眼,黑着脸撑在他身上:“都叫你别动了,安安静静陪我睡一会不行吗?”

    许裕园指着房门口:“我买了雪糕,还没放冰箱,要融了。”

    十一月份,天已经冷下来了。到了校服裤下添秋裤,厚被子要盖两层的时候。梅荀说:“大冬天吃什么雪糕?”他不等许裕园解释,就推他下床,“那你去弄吧,别来吵我。”

    “哦。”许裕园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真的没有进来吵他。

    梅荀睡到十一点,醒来发现自己的冰箱塞满了食材,抓了抓睡皱的头发,“买这么多,要吃多久啊?”

    许裕园说:“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一点。”

    中午两人打火锅,吃完许裕园去刷碗,梅荀坐在沙发上翻他的书包。许裕园洗完碗出来,走上去喂了一声,反应很大地把书包抢过来。

    梅荀笑着问:“我不能看啊?”

    许裕园说:“没什么好看的,就几本练习册……”

    梅荀嗯哼了一声,“下午干嘛?”

    许裕园说:“我先写个作业,晚点困了就午睡,不困看电影。”

    梅荀说:“我也写作业,我有几道题问你。”梅荀从书包里掏出一套新发的数学卷子,指着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这题,我不会。”

    许裕园抄起他的卷子看了看,脑子里大概有思路了,问他要纸笔。许裕园边写边讲解,问他懂了吗,梅荀高深莫测地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真懂。

    写完梅荀指着倒数第二题,说这也不会。

    许裕园知道上当:“你根本没看过这卷子……”

    梅荀说:“不看也知道我不会。”

    “那你这跟让我给你写卷子有什么区别?”

    梅荀用手指刮刮他的鼻子:“有啊,学长边写还边给我讲解。”

    两人坐在一条沙发上,许裕园警惕地退开几步,“我是有原则的人,不会帮你写卷子。”

    梅荀凑上去,“哦?那是什么原则?给我说说?”

    五分钟后,梅荀把三套卷子,两篇作文堆在他面前,“下午五点前写完,写完我们出去吃饭。”

    许裕园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从沙发上坐起来,被亲得半张脸都是口水,脖子也红了一片。“写不完怎样?”

    梅荀笑眯眯地说:“写不完让你脱了裤子坐我腿上继续写。”

    许裕园奋笔疾书,挨着截止时间把卷子写完了,英语作文也额外花了十五分钟搞定,但死活不肯写语文作文。

    梅荀看着五点钟了,勾着他的腰说:“那行吧,忙了一下午,也该吃晚饭了,算你完成任务。”

    许裕园丢下笔,转过头来看他,不自觉地露出一副摇着尾巴讨赏的眼神。梅荀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傻瓜。”

    十二月天更冷了,许裕园觉得这个寒冬特别难熬,把压箱底的厚棉衣都拿了出来,甚至穿上了几年前的秋裤。

    他长高了很多,秋裤短了一截。体育课绕cao场跑完两圈,秋裤都缩到小腿肚子上面去了。他举手请假,对老师说不舒服,老师看他面色发白,让他坐到旁边休息。

    许裕园提前到饭堂打饭,自己对着饭盆坐了半天,觉得食堂菜越发让人难以下嘴。他现在光是闻到这阵味就想吐。

    许裕园抄起筷子,夹起一块rou看了两分钟,还是放下。他突然感到喉咙发酸,跑到水槽边吐了个死去活来。

    吐完他的世界仿佛被人按下静音,食堂的吵闹一丝一毫也传不进他的耳朵里。他想到去梅荀家里过夜那晚,他发情了,梅荀也有几分醉意,两人做到后来就有了几次无套的插入。第二天早上他被许晴一通电话催回家,于是忘记吃避孕药。

    他发信息给老师请假,到学校门口的药店买了三根验孕棒,到商场的厕所里验了一下。三根验孕棒都是双杠。他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了,如坠冰窖,麻木地掏出手机和梅荀打电话:“你在家里吗?”

    梅荀嗯了一声,“在午睡。”

    “我去找你好不好?”

    梅荀听出他的声音不对,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许裕园就蹲在他家小区外面的药店前面,眼圈红透了,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像要把手机捏碎。他又问一次:“我去找你好不好?”

    “下午不用上课?到底怎么了?你人在哪里?”

    许裕园反反复复同一句话:“我去找你好不好?”

    梅荀不耐烦了:“那就来。”然后挂断电话继续睡。

    梅荀睡得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开门,走进他的房间。他闭着眼不愿意醒,许裕园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等了三十分钟,等到两点整,梅荀的闹钟响起。

    许裕园说:“我好像怀孕了。”根本不是好像。

    梅荀怔住了,衣服脱到一半,好像忘了脱衣服的动作,“我都有戴套……那次,你不是说会吃药吗?”

    “我忘了……”许裕园脸色煞白,放在腿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梅荀脱下睡衣,又换上外出的衣服,半天没说话。

    “先请假吧,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两人打车到附近的医院,先是排队挂号,终于排到许裕园。他低声问:“检查怀孕挂什么科?”

    前台的女护士掀了一下眼皮,又放下来,视线放回电脑上。“大声点,听不见。”

    梅荀上前握住他的手,沉声问:“你好,请问检查怀孕挂什么科?”

    对方看到两个身高腿长、发育得很好,但脸还很青涩的半大小孩儿,没好气地说:“打算要小孩的挂妇科,不要的挂计划生育科。”

    许裕园说:“那就……挂,挂计划生育科……”

    “挂号费九块,去那边排队领病历本。”

    梅荀要拿钱包,许裕园又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刚好有散钱。梅荀难得没有嫌他磨叽,站在旁边耐心地等他掏刚刚在药店找回来的散钱。

    两人拿了病历本就上楼了。三甲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候诊厅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前面还有几十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

    两人半天没话,只是手拉手坐着,梅荀打破沉默:“午饭吃了吗?”

    许裕园摇头。

    “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许裕园说:“什么都不想吃。”

    “吃一点吧,喝粥好不好?”

    许裕园扁嘴:“我不要。”

    “给你买牛奶?”

    “好吧。”许裕园这才万般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目送他离开。

    十分钟后,梅荀很快捧着瘦rou粥、三明治和牛奶走过来。许裕园只喝了两口粥,又说想吃三明治里的火腿,梅荀用筷子给他夹出来,结果他咬了两口又去卫生间里吐。

    许裕园吐完忍不住怪身边的人:“都说了我不吃。不是你买东西给我吃,我就不会吐了。”

    梅荀不做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的脸,许裕园突然闭上嘴,扭头就走。

    梅荀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我还在等你骂我?你怎么不骂了?”

    许裕园红着眼睛:“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好,不说。”梅荀拉着他到一个座位坐下,过了一会许裕园竟然睡着了,后来梅荀把他叫醒,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像不能理解自己干嘛一觉醒来会在医院候诊厅。

    梅荀拉着他走进医生办公室许裕园才回神了,强打精神回答了医生的问题。抽血检查确定怀孕过后,确定了不要这个孩子,医生又让他明早过来做几项身体检查。检查顺利的话下周一就能帮他约到手术。

    从医院走出来已经是黄昏,许裕园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松懈下来,心情开朗多了。原来人工流产是这么小的一个手术,连住院都不用,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微。他强打起精神对梅荀说:“我现在没事了,白天太紧张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梅荀握住他冰冷的手:“外面太冷了,回家吧,回家我煮给你吃。”

    半路竟然开始下雪,两人没有带伞,梅荀脱下大衣罩在许裕园的头顶,去便利店买了把伞。两人走回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梅荀做饭的时候,许裕园洗了个澡,躺在客厅沙发里给许晴打电话,说明天市图书馆有个他很想听的讲座,让许晴帮他请假。

    许晴应得爽快,许裕园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央她不准告诉外婆,许晴说:“一言为定,条件是听完讲座要打电话回家,跟我分享一下感想。”

    挂上电话,梅荀从厨房走出来问他谁啊。

    “我妈。”

    梅荀一脸“原来你还有妈”的表情:“你们感情不错。”

    许裕园说:“我们没什么感情。”

    “嗯?”

    许裕园说:“就是感情不好她才这样讨好我,不然我们没话说。”

    梅荀爬上沙发,撑在许裕园身上,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手从他的上衣下摆伸进去,掌心贴在他的腹部来回摩挲了一下。许裕园的腹部平坦、柔滑、温暖,和往常无异,梅荀什么都没摸出来。

    人流虽然不是大手术,却需要监护人的签名才能给未成年人做。梅荀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隔着连帽衫的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的脑袋,问他:“你妈来的话,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许裕园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语气非常激动:“你疯了?当然不要告诉我妈。”他对梅荀说:“你不准告诉任何人,方涧林也不行。”

    梅荀给他顺毛,耐心安抚他。

    “你打算找谁过来签名?”

    两个未成年人沉默了半晌,梅荀说:“我叫我表姐来吧。”

    许裕园说:“你是不是想找方涧林?”

    梅荀含糊地应了一声,“叫他比较方便。我表姐不知道有没有在家。”

    许裕园不放心地问:“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梅荀说:“你放心,他不是这种人。”

    周一是个大晴天,天气晴朗、干冷。两人大早上就去了医院。被一通电话叫来医院的方涧林非常震撼:“这、这都什么事啊?你俩没上过生理课?上床不戴套的吗?”

    在手术协议书上签名时,方涧林假扮许裕园的哥哥。医生来回打量着眼前三个半大不小的青年,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签完名方涧林还想留下来,梅荀没心情应付他的啰嗦,把他撵走了。

    术前不能进食,许裕园只在起床时喝了几口粥,早上跑了多项术前检查,已经体力不支,只好喝一点糖水。中午开始连水也不让喝了,坐在椅子上干等手术开始。护士念到许裕园的名字时,梅荀陪他走到手术室门口,紧紧抱了他一下,许裕园就去换鞋进手术室了。

    医生让他把裤子脱掉,双腿分开躺在病床上。许裕园戴着呼吸罩,看着头顶的手术灯,因为等待时间太长,到这一刻反而不紧张了,只觉得天好冷,四处阴风阵阵。他整个人都在抖。

    短短几天内,许裕园已经被针扎过四五次,但都没有麻药针扎人这么疼。他很快陷入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外面的病床上,头昏脑涨,两腿还麻着。

    梅荀见他醒来,凑上去问他疼吗。

    要说疼也没有特别疼,肚子又酸又胀,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然而许裕园一张嘴,没出声就开始猛掉眼泪。他攥着梅荀的衣领说:“不疼,但是我好冷啊。”

    梅荀抱着他,让护士再添一床被子。护士说术后会畏寒,现在又是大冷天,要特别注意保暖。过了一会,同一个护士推着车进来给他换吊瓶,一边说:“小朋友,别哭了,哭这么猛影响身体恢复。”

    许裕园用力点头,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掉到脖子里,掉到被面上。

    小护士安慰他:“别哭,别哭。你看你男朋友多温柔,让他多哄哄你。”说着就给梅荀使眼色。

    梅荀还没哄过人,想了半天都哄不出口。护士已经推着车出去,又叮嘱:“别让他睡着了,麻药还没代谢完,现在不能睡。”

    小护士一走远,所谓的温柔男友就抓着许裕园的衣领说:“听见没有?不准哭,不准睡,你听话一点。”

    许裕园张嘴往他脖子上狠狠咬一口,仿佛在抗议梅荀就这样哄他。

    梅荀也咬他脖子后面的腺体,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许裕园倚在他怀里,头脑又昏沉起来,“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他听到头顶有人在说“园园,别睡”,他猛地清醒过来,问梅荀:“你是喜欢方涧林吗?”

    梅荀给他掖被子,听到他的问题明显怔了一下,“胡说什么?”

    “喜欢还是不喜欢?”麻药已经过了,手术带来的强烈的伤感情绪也过了,现在的许裕园头脑清醒,说话有条理,除了眼眶发红、嘴唇泛白,整个人和平常无异。

    梅荀在撒谎和说实话之间挣扎几秒,告诉他:“以前喜欢过。”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以前许裕园根本不敢问,因为他知道梅荀不会骗他。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了开口的勇气。

    “那他,他喜欢你吗?”

    “不喜欢。”

    “你问过?”

    “没有。”

    “你喜欢他什么?”

    这题很难答。梅荀艰难地开口:“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忘了那种感觉。”

    “你骗我。”

    梅荀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骗你我是小狗。”

    输完液以后,没什么事就能回家了。重获新生的许裕园心情不错,想点支烟庆祝一下,最后还是按捺住了。

    两人打车到学校门口,学校大楼亮着灯,校园里十分安静,正是晚自习时间,平常这个时候许裕园也在教室里写题。两人下了车,慢慢往小区里走。

    许裕园冻得嘴唇发白:“我以前觉得我妈很不负责,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让我出生,害我这么痛苦。现在我……”他说不下去,眼眶又开始发热。

    梅荀安慰地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别难过了,你也还是一个小孩。”

    许裕园说:“希望ta不会怪我,不知道ta是男孩还是女孩。”

    “ta会再次投胎,找到一个好人家的。”

    “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活着很痛苦,但是死、杀人,又那么难以忍受……”说话间,他的眼泪又要溢出眼眶。他今天哭太多了,但他根本控制不住。“如果我下一次怀孕,ta还能回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ta的。这是不可能的吧?下一次就是另一个宝宝了。我……我有点想吐……”

    梅荀把他牵到垃圾桶旁边,许裕园在地上蹲了五分钟,除了一阵阵的反胃以外,什么都没吐出来。他愣愣地想:这真的是好长好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