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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迷人的亚种

    一间大得离谱的套间,不仅拥有标准的水光双模式浴房、足够三五个雌性一起翻滚的柔软床榻、所有家用电子设备,还带一间娱乐室、会客室和餐厅。并且还要再加上一条限定语:离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格莱西姆端端正正坐在这架超出常规标准的床上,端详自己的腿毛是否完全剃除干净。

    在查阅了市面上能找到的资料之后,没有太多与雄性相处经验的军官采纳了副官的意见,三天前做了全身蜜蜡脱毛兼皮肤护理服务。但常年在宇宙中执勤的工作环境意外地影响了他的激素水平,以及,毛发生长速度。格莱西姆今早起床特地照了镜子,看到下巴冒出胡茬的那刹那几乎是崩溃的。手忙脚乱检查完全身上下,确定只有胡子先一步冒出来,他本该放心的。但皮肤下微微的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您不是一个精致的亚雌。

    伊戈会介意他茂盛的体毛吗?格莱西姆死死盯着自己腿上的毛孔,思考里面细小不可见的毛发是否正在忤逆主人的命令而勃发生长。除了体毛之外,他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毛病。

    他的屁股太大,肩膀太宽,他的腰不够细,手指关节太突出,肤色不好看,屁股上甚至有几颗痣!林林总总,让他怎么想怎么不满意。

    他年轻的时候——还没参军的时候——是个还算漂亮的雌性。那时他的头发没有因宇宙辐射变得不红不黑,是微微卷曲的纯正红发,在阳光下浓烈得仿佛燃烧的红巨星。他也很喜欢自己的头发,总是时不时用食指撩起一缕在指缝间打转。他的眼睛颜色倒是没有变,但肯定不如那时候蓬勃有朝气。你在指望什么呢?格莱西姆今早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嘲讽。他已经个因为经常处于紧绷状态而显得老气的沉闷雌性,不复年轻时的热情和天真。他的眼睛是很常见的棕色,以前的同伴们形容“像是拉托树每年冬天新长出的金棕色嫩叶”,更小一些的时候,大人们说这是甜点气息的颜色。刚度过成年蜕变期的雌性是最迷人可口的时候,据那些雄性说。那时的格莱西姆也是,腰只比未成年时长了一寸,但屁股和胸膛可见地丰满起来,同时身高也往上蹿,搭配细长的脖颈和小巧的下巴,整个人看上去既苗条又拥有适合被拥抱的rou感。参军前一段时间他留了长发,刚刚好到腰间,走路时那澎湃的红色旋涡就在脑后流动。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格莱西姆不免长叹。

    然而这颓唐和沮丧却很好地缓解了他的错愕,以及自从通过了申请就开始酝酿和沉积的焦虑。不远处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雄性快活的哼歌声,格莱西姆自己的呼吸声似乎也渐渐不可听闻了。

    ——等等。

    ——为什么他们在酒店套间里!

    格莱西姆猛然回过神来。

    五天前他在智脑的催促之夏登陆当地的匹配中心官网,看见了一位数据奇怪的雄性,一米七九的雄性,是真实存在的吗……不不这太久了……两天前他做了脱毛……不,是三天前……好吧,今天是他们会面的日子。从今天开始,不对,还是从昨天比较好。昨天他联络餐厅想预定一个位置。餐厅非常礼貌地拒绝了,因为他们的传统是提前半年预定和排队。在格莱西姆不得已搬出了军官匹配的前置条件之后,餐厅委婉地提醒他,在他之前排队的还有更高级别的军官,甚至是更高等级的雄性。

    “请问您方便透露与您匹配的雄性姓名吗?说不定他有自己固定位置?”就在格莱西姆打算先挂断然后去找智脑帮忙的时候,对面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礼貌地问他。

    “抱歉,我无权这么做。”格莱西姆其实也很怀疑这位雄性真的有自己的固定位置——他不像是故意刁难自己的匹配对象的那种人——但军队里根深蒂固的尊重雄性的思想让他还是拒绝了。他实在没办法未征得雄性的允许就擅自透露对方的信息,尽管他也不太确定对方会不会介意。

    餐厅那边接线的人似乎笑了下,接着更加温和地问道:“那么可以请问您的姓名吗?”

    格莱西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老老实实地答道:“索尔兹伯里·格莱西姆。”

    对方似乎很惊喜地说:“原来是格莱西姆阁下,我们已经为两位阁下安排好位置了。明天中午十一点,三楼33号桌,您到时候直接过来,告诉侍者您的位置就行。”

    他还真有固定位。格莱西姆心想,这可不便宜。谨慎考虑,他还是不太放心地问:“是雄性阁下告诉你们了吗?我明天会……过去?”

    “是的。”对方说,“英格索尔阁下特意交代过,明天是两位第一次会面,我们保证所有服务都完美无缺,尽可能使两位能匹配成功。”

    挂断之后格莱西姆还是晕乎乎的。

    他真的没有刁难我。对雄性的善变和苛刻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的军官心想。他还跟餐厅说“匹配成功”。他真是个好雄性。他真的是雄性吗?还是什么节目专门设置的娱乐剧情?

    患得患失的心情直到跟着侍者在33号位坐定都没有平复下来。

    格莱西姆的桌位可能是整个餐厅最好的位置了。不知道这家餐厅是怎么定义楼层的,格莱西姆估测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地至少九百米,一楼确实是在整座水晶塔的一楼,三楼却抵达了塔的中部。整个三楼的面积却很小,也可能是占用更大面积的厨房和其他后勤房间藏起来了,格莱西姆一路走来发现三楼的桌位估计只有二位数,互相之间的间隔很大而各类充作隔断的装饰物十分典雅美丽,并且几乎没有重复,各自点缀在不同的桌位间。

    离他与雄性相约的时间还有半个钟,格莱西姆此时从玻璃窗向外眺望:餐厅在空中缓慢旋转;他看到近处的大型购物商场,顶端的天鸟雕塑从钴蓝色喙口悠闲地喷出一团团淡粉色、香橘色和荧红色的烟雾,烟雾奔腾呼啸又在更高的地方化作统一的淡紫色水汽,缭绕在建筑物四周;远处的山峦在天幕下起伏,几道隐约的水流从暗褐色的山谷里随森林飘荡到他处;山谷深处,几座民居星罗棋布,门前的故意设置的反季节雪景是有些突兀的蜡白色,皑皑白雪和浓密绿意交叠交错,令人摸不清到底是在什么时令,两种截然不同色调之间,山上的小径曲折蜿蜒,铺陈的灰色鹅卵石在色块底部隐约掠过,然后在视野中淡去;山林更远处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碧蓝,间或有几抹霭霭云朵。

    格莱西姆这时看到侍者领着一位年轻的亚雌朝自己的方位走来。一米八多的身高,黑发凌乱地在脑袋上堆着,左耳朵耳骨上镶嵌着一颗泣血宝石,制成花朵的模样,几瓣弯曲的花瓣刚好盖在耳尖上。他手上什么也没拿,十分精简。但一身的行头都是少见的进口材料所编织,丝质的白色衬衣在他走动间时不时贴在胸膛腰腹上,显出肌rou的轮廓,深色的腰封将他的腰收紧。在衬衫的口袋上,他时髦地放了一朵与耳饰同品类的鲜花,花骨朵小巧秀气,花瓣娇艳欲滴。可能是知道下午会转凉,娇生惯养的亚雌穿着一件永不过时的、长至脚踝的黑色风衣,衣领处精心绣有暗金色的花纹。

    他也看到了格莱西姆,眉梢微抬,含笑点头。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给他做出来却有种风流不羁的意味,十分迷人。怪不得雄性都喜欢亚雌呢。

    格莱西姆觉得自己更慌了。要是这样一个亚雌坐在他们的区位,就算有隔断,伊戈也能看见。到时候瞎子都知道要在雌性军官和亚雌之间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