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

    淮北王的丧仪沿用了游牧民族的习惯,薄葬简丧,以节俭为主。并未大肆修建陵寝,为彰显身份显赫,仍是以金丝楠木为棺椁入葬,但陪葬品也不过是王爷生前喜爱的刀剑一类。

    挑选一处风水宝地之后,采用秘葬草原腹地的做法,不起墓碑,不树墓碑。连坟堆也被万马踏平,派人驻守此处,待来年青草丛生,才撤离此地。

    草原人有句俗语“人既生墓始形”,人的一生所达到的终点便是死亡,生死相辅相依,回归大地的怀抱,这是自然规律。

    也有可能这是害怕仇家报复,掘墓鞭尸,这些事总有人干得出来。

    世子承袭爵位,如今已是淮北王了,他的母亲太妃也终于从岛上出来,脸色虽然苍白,仍是强撑着精神,随着他一同看着棺椁下葬。

    飒飒的寒风里,江太妃也在其中,哭声尤为响亮凄楚,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没了王爷,她也毫无心情打扮自己,头发也蓬乱了,两三缕飘落到洁白的雪颈上。若不是侍女扶着,只怕她就要抱着棺椁拦着不让下葬了。

    岳止凛眉宇微皱,不着痕迹冷冷扫了她一眼,抿着唇并未多置一词。

    仪式过后,暮色渐浓,映织才扶着太妃去帐篷里休息,江太妃终于哭的晕厥过去,由侍女搀扶着去了另外一个帐篷。

    映织对阿云吩咐道:“去找个大夫给江太妃瞧瞧。”

    阿云忙应下,带了几个侍从回城里去了。

    太妃抬眼瞧了一样江太妃,突然说道:“这几日,她倒是苍老了许多。”

    “想必是太过悲伤所致。”映织回道。

    太妃坐在软榻上,轻轻捶着双腿:“或许吧。”

    “母亲可是累了?”映织主动上前,半跪在厚实的绒毯上,替太妃轻轻捶打。

    木灵斟好热茶,忙道:“王妃,还是让奴婢来吧。”

    太妃笑道:“你cao劳了这些天,怕也是累了,快起来,地上的寒气可没消去,若是冻着了王爷可该心疼啦。”

    她硬拉着映织起来,映织只得坐在她的身侧,低声道:“母亲,我让人收拾好了梧桐苑,岛上总归是冷了些,要不然还是搬出来吧。”

    太妃低着头,叹道:“你这孩子有心了,我就不去了,住惯了岛上,觉着清净。”

    “可是……”

    映织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的瞥见太妃的那双细长的眸子,眼尾勾着三条细细的长纹,目光充满悲戚的盯着地毯,仿佛透过地毯看到了什么。

    映织心中忽然一怔,就算淮北王死了,这对母子依然有不可磨灭的心结。

    太妃攥着她的手,勉强的笑道:“不必担心我,你和王爷好好过日子就成。”

    “是……儿媳记下了。”

    冬儿这时撩帘进来,向她们福身行礼:“主子,王爷叫您过去。”

    太妃微微颔首:“去吧。”

    “儿媳告退。”

    岳止凛帐篷外的侍卫为映织撩帘,映织微微弯腰,小巧玲珑的身子敏捷轻盈,迈着小步踏了进去。他正坐在长椅上擦拭着弓箭,见到映织进来,唇角微勾,放下长弓,拉着映织坐在他的大腿上。

    “冷吗?今日的风比往日大了点,我让他们再在炭盆里加点炭火。”他搓着映织微凉的手臂,用力的在她的发间深深一嗅。

    “不冷,不用让他们进来,刚刚我跟母亲说了搬出岛一事,但她还是不愿出来。”

    岳止凛紧皱着眉头,半晌才道:“母亲既然不愿,那便不必勉强她,等回去之后,我让人把别院收拾出来,让江太妃搬去那住。”

    映织诧异的望着他:“这是为何?”

    “我不喜欢有外人住在府里。”手臂微微收力,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下颚抵着她的头顶,幽暗的双眸间有映射着烛火闪动,“她成日哭闹,我也厌烦。”

    映织耐心的解释着:“你得理解她痛失所爱的心情。”

    他硬朗的脸上,泛起了冷冷的笑容,抚摸着她的青丝,说起了另一件事:“这片地倒是个风水宝地,以后我和你就葬在这附近。”

    “哪都行,我不挑。”她趴在他的怀里,闷闷的开口,“回去之后,是不是胶东王和静雪就得离开了?”

    “还有半月,得等胶东王妃坐完月子离开。”

    “唔……”映织内心酸楚,可偏偏不得表露什么,只想飞回静雪的身边,陪她度过接下来的时光,之前她有去看过她,可是胶东王寸步不离守在她的身边,两人之中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面带笑意,目光慈爱的围着自己的孩子打转,映织觉得自己像个外人,默默的站在门外,嗓子发干什么都说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回去之后就抱着枕头大哭了一场。

    她算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算,静雪接下来的日子会有胶东王陪着她,她只不过是静雪人生的旅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玩伴罢了。

    映织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喜欢这个女人,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敢破坏她的家庭,也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她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她脑子一堵,就有些闹别扭,也不再去看望静雪,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生闷气。

    可是她现在后悔了,再大的怨气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也随风消散,映织只想安静的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都好。

    “怎么了?”岳止凛心思敏感的察觉到映织有些不对劲,掌心轻轻抚摸着她柔美的脸颊。

    “没什么,就是有些伤感。”她揉了揉眼睛,想把眼泪憋了回去。

    岳止凛默默盯着她发红的眼睛,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映织被迫仰着头,嘴唇在他的进攻下无言的接受着他的爱抚,泪水控制不住的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

    雪花枝丫簌簌而落,打在映织的伞上,雪花落在油纸伞上,一瞬间就消散了,她站在静雪的屋外,屋内很安静,似乎没有听到人声,只听得见脚踩进雪地里的簌簌声。

    她是在胶东王离开的时候,才来的这儿,收起了雨伞,步履轻缓的走了进去,屋内果然连个丫头婆子也没有,静雪独自坐在床上,目光呆呆的望着窗外,她听见了映织的脚步声,回过神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

    “你舍得来看我了吗?”

    “王爷骤然离世,我脱不开身。”映织低声说道。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映织的脸上,似怨非怨,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还站在那作甚,快来我这儿,我给你暖暖手。”

    她的嗓音里似在发抖,伸出的手在日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映织不想过去,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摇头,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愫抱她,那会惊吓到她的,她不想在静雪的心里变成一个魔鬼,永远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