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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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梁玉笙带着李晏来到州府的时候,里头忙成了一团。据说是昨晚又死了人,和前几个查不出线索的尸体一样,都是在离水源有些距离的地方溺死的。 死的人叫严有阆,是城中一个出了名的富商,只是他出名并非因为他经商的手腕高明,而是因为他胆子大没良心。严老板从江南低价收购有瑕疵的劣质丝绸,再通过海运高价出售到到沿海的藩国,在不识货的异族发现不对之前,他早已骗的盆满钵满,带着数箱金叶子回了家。他每年都能给各个海防关隘的兵士还有管事的官吏塞不少钱,于是对他在外做的那些腌臜事上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郁水城发现这样的尸体,但严有阆的死动静闹得格外大,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他死的时候家财万贯,却未留下一字交代后事,他妻妾一共四房,加上各路外族亲戚,都挤在衙门里状告自家人害了严老板,场面一度十分热闹,一时间好像严府上下是个人都有害死严老板的嫌疑。 “主……主人……”李晏第一次见到这阵仗,他虽不似梁玉笙在道观长大,却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食人间烟火。他紧紧拉着梁玉笙的手,缩着肩膀一副不安样子,他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挤在衙门口吵嚷,死掉的人看上去也并非地位尊贵道姓高深:“主人为什么他们吵得那么凶?”他贴着梁玉笙的耳朵小声问道,她早便按礼递上拜帖,州府的人却迟迟腾不出手处理,让主人和他在外头看着这群人吵吵嚷嚷。 官府对待道士的态度则因人而异,青城山下的人受门人照顾良多,官府对他们多是尊敬亲善,但郁水城便是另外一种态度了,怠慢又敷衍,既不尊敬或许还将他们视为麻烦。对此李晏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蹙着眉难得表现出不满。 梁玉笙倒是习惯了,她并不觉得官老爷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不过她不想为无谓的事情耽误时间,何况还要李晏陪她一起折腾。她顺手拉住一个衙差:“停尸房在哪边?”她小声问,说着又将一贯钱塞入那人手中,那人立刻指了个方向,显然一张青城山的拜帖在这里远不如沉甸甸的铜钱好使。 从小门绕进停尸房便是一股腐朽的气味,梁玉笙松开李晏的手:“你可以在门口等我。”她说。 李晏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奴要待在主人身边,再说了,奴不怕这些的。”李晏说的是实话,他见过的死人多到不可计数,在合欢教那种吃人的魔窟中,他甚至见过许多人在他眼前被活生生凌虐至死,死状可怖,他从来都不是在那种安稳又充满温情的环境中长大的,何况主人愿意将他带在身边,他又还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来领尸?哪家哪户?看着挺面生的啊。”管事的走过来上下打量两人几眼,看着他们的穿着皆不很贵重便语气不善。 “听闻衙门接连数月都有莫名溺死的人,似不像是人为,我是来查明原因的。”梁玉笙语气虽淡,但礼节倒是十足的。 说起这事,管事的便警惕的看着他们:“……谁……谁让你们过来的?” “青城山,沈越沈道长。”梁玉笙报出意料之外的名号:“县太爷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让我看一眼尸体。” “……”这是李晏第一次见到梁玉笙面不改色的糊弄人,她是和县官打过招呼了没错,可人家根本没有给回复,何况为何要报出沈越的名号,先不说在青城山中主人的位置在他之上,他已经去世了三个多月,说出他来又能有什么用? 但眼前的管事和李晏想的大约不很一样,他听到沈越的名字反应很大:“沈道长……也就是说这些死人果然是和他当初调查的事有关?”他额上发了汗,看上去十分紧张,只随手指了指堆放在墙角的草席:“都在那边了,道长你可要快点把那害人的东西处理掉,我可不想再看见这些莫名其妙的死人了。”说着他背一抖,摇了摇头退到了一边。 “主人……”李晏惊了,他没想到明明这里的人并不待见主人,一切却也可以进行的那么顺利。他们本是不知道沈越来此地是为了调查什么的,但现在却得知了他与如今这里正在发生的命案有关。 “他们心虚。”梁玉笙简单解释了李晏的疑惑,她蹲下身掀开草席。夏季本就腐化的速度很快,衙差又不上心思,迎面扑来的恶臭就让人一时有些不适,早些时候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干瘪的尸体苍白可怖,蛆虫从空洞的眼窝中爬出来,但无论是梁玉笙还是李晏看到这些,表情都没什么大变化。 “不是人为。”梁玉笙并未触碰尸体,紧紧以两指虚点上印堂,她笃定这些死人并非人为:“虽然很浅,但却是又怨灵的残留,只是……”说到这里她轻轻皱眉,像是陷入某种疑惑。 这些尸体确确实实都是普通的死于溺毙,梁玉笙将前八具尸体都查看一番后确定,至于水是从哪里来,那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大抵是怨灵索命。而让人奇怪的便在这里,分明是已经杀了九个人的怨灵,它理应是怨念相当深重的,可它在城中藏匿的如此完美,梁玉笙人在城中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对。能够藏匿的如此之好的东西,咒力自然不可小觑,它想让人在死前感受到多大的恐惧绝望,应当都能轻易做到,那么它又何要坚持以“溺死”的方式杀人呢?线索就像是断在此处一般,让梁玉笙一筹莫展。 恰在这时,墙角的管事幽幽开了口:“要我说,这些死人就和那个疯婆子脱不了干系。” “哦?”梁玉笙听了转头回来看那管事:“大人可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府衙的人发现他们是私自闯入停尸房之前,梁玉笙已经带着李晏离开了,两人走时门口的人还未散,哭闹声传了很远,半条街之外都听的见。 “主人,接下来我们要去找管事说的那个人吗?”李晏问道,方才在停尸房他一点忙都没有帮上,虽然主人完全不在意,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梁玉笙点了点头:“整个郁水城除却白宥璃,我感受不到其他异类的气息,眼前也只能先去那边看一看了。” “主人……”李晏张了口却欲言又止。 “你有话想问?”梁玉笙示意他说下去。 “奴知道现在这些死人和沈越来此地调查的事必然是有联系的,可主人您若想知道清楚,何必这么拐弯抹角?”李晏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梁玉笙看了李晏一眼,其实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那些官吏的想法,从他们记忆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对于她而言很容易,但凡仙山道观与官府都有不成为的规矩,滥用术法是被禁止的,世间凡俗有其自身的道法,像梁玉笙这样出脱尘世的人并非凌驾于他们之上的。 “门规不许我们对山下之人滥用术法,而我执掌山上刑罚,自然不可以随意越界。”她简单解释:“所以在郁水城里许多事我也得是按着山下的规矩来的,当然师傅也教过我许多不用法术便能取巧的法子,往后我都会教给你的。”说着她对李晏一笑:“只是今天大约要你陪我在城中走转上一整天了。” 李晏没有半点为难,他牵了梁玉笙的手:“和主人在一起奴便不累。” 管事说的那个人很容易找,而且光听着她的身份,便能让人觉得她与这些人命案有某种联系。疯婆子最早不是疯的,她叫黄蔓,原是严有阆的一个通房的妾,据说刚进门时她既会唱,又会跳,得了宠爱,很快便有了身孕,可不幸的是她产下的是死胎,她受不住打击便疯了,严有阆是个一年在海上十个月的生意人,她便被老主母扔出了家门,现在就在城郊破旧的山神庙里,不分晴天雨季的给孩子唱着摇篮曲,还搞了个稻草扎成的人偶搂在怀中,过路的人偶有看到都觉得渗得慌。 两人走到破庙时还未到午后,让梁玉笙有些惊讶的是,破庙中不止管事提到的女人白宥璃也在。 “你怎么在这里?”梁玉笙微微皱眉,她对面前这只狐狸起了疑心。 白宥璃见到李晏便皱起了鼻子:“我现在、马上就走。”她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去,像是要避开李晏似的,却被梁玉笙眼疾手快的一把拉回来。 “你站住,我有话要问你。”她才不信白宥璃出现在这里只是某种巧合,她这人梁玉笙是知道的,妖的本性便让她对仙人没多少敬畏心,何况她也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菩萨心肠。 被一把揪住衣领,白宥璃当然不乐意,她晃了晃手脚嚷着:“你放开我……” 趁着两人吵嚷的当儿,李晏大着胆子凑近石像后面的女人,他蹲下身顶着那张清俊又有几分妖冶的脸庞对她笑道:“你别介意她们,主人和白小姐的关系不太好。” 可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眼,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李晏的话一般,她只是抱紧手中的草人,口中轻轻呢喃:“乖孩子,好好安睡,娘亲在这里,没人会带走你……”她像是完全看不见面前三人似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