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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想吓唬我,报复我,震慑我,让我愧疚

    转眼七月已过半,帝都最近天天下雨,虽偶尔能碰上晴天,也是少之又少。这三天都没下雨,暖和的空气蒸腾着烟霭,气温突然大幅上升。

    温悦铎从仅着睡衣却依然不觉得冷这一点上也能感受出来。因为病体的缘故,平时只要下雨天在窗边站久一点,他就会冷得打寒战,而这几天,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寒意。

    老人和唐苗前几天出院了,这个消息还是他从值班护士处听到的。自从丛云皓那天晚上找了他,第二天先是找人帮他换了被单,第二件事就是吩咐医院给老人换了个更宽敞,硬件设施更好的病房。

    老人不明所以,受宠若惊,按照医院的口吻说五楼正好空出间病房,专门照顾军官和年纪大的老人,军官搬出去了,这好事就落到她头上了。

    如此唐苗晚上也不用来回跑,能和老人一起住在舒服的病房。祖孙俩欢欢喜喜地搬东西,唐苗苗小同学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送了温悦铎一个飞吻。

    接着那名从五楼搬出去的“军官”就堂而皇之地搬进了温悦铎的病房。

    换了病房后,唐苗还是经常下楼找温悦铎,偶尔拿着五子棋,偶尔拿着扑克牌或者跳棋。温悦铎不擅长这些东西,又不爱钻研,几乎把把输掉。倒是丛云皓如果时间会过来找他,然后被迫陪着小姑娘玩。

    丛云皓的目的明显不在此处,幽怨地瞪温悦铎,温悦铎装作看不见,给他们让出一张床,自己坐在另一边看书。结果丛云皓干脆杀得小姑娘片甲不留,小姑娘玩什么都一局没赢,气得跑回去以后就很少来。

    估计小姑娘再也不会凭外表和吃的断定一个人的好坏了。

    祖孙俩临走时将扑克牌和五子棋留给温悦铎,小姑娘担忧地说让他练练手,免得以后被丛云皓欺负。

    想到这里,温悦铎披着条薄薄的毛毯微微仰头,暖热的光线触碰到他的脸,很舒适。

    徐乐刚回值班室送了急诊病人的温度表,红色圆珠笔画出散乱的线条,又交代值班护士种种事宜,这才有时间来找温悦铎。

    “哈喽,你困了?”徐乐穿着白大褂进来,俯身拿起床脚卡着的病单看了看,越过温悦铎的肩头看见病房开着窗户,正好让外边的阳光漏进来,

    “我没睡着。”温悦铎缓缓睁开眼,那条薄毯还是丛云皓硬要给他拿过来的,原本觉得披上矫情,在丛云皓多次啰嗦下懒得争论,现在也披习惯了。他偏头打量了一眼徐乐,“这样才像个医生。”

    徐乐直起身抬了下眉,“没错,平时都是你那位把我当外卖用,哪有机会披这白大褂。”

    “对不起。”温悦铎虽然道歉,还是忍不住笑了。

    “切,可别,我们为军部服务,承受不起你的道歉。”徐乐吊儿郎当的,“下午拆线手术紧张吗,我听医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的。”

    温悦铎点点头,“不紧张。”他各种各样的场景都经历过,下午的手术就像从嘴里挑出鱼刺一样简单。

    但是丛云皓明显不这么认为,刚过了中午就急匆匆地赶过来,安排进行病房消毒,约手术医生出去长谈。温悦铎透过窗户,甚至能看见底下增加了人手,安全防护网都被推放在了建筑门口。

    好像做个手术就像防止恐怖袭击一样,即使不紧张也被搅和得心情烦躁。

    徐乐在旁边幸灾乐祸,“这阵势可以啊。”

    温悦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暗搓搓攒着火气,打算等丛云皓来了将他痛骂一顿,却先等来了丛云祎。

    徐乐知趣地退出门。

    “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丛云祎脱下外边的风衣,明显是打算促膝长谈。

    温悦铎点点头,以为这次无非两种结果,不然劝他和丛云皓一拍两散,不然就是煞费苦心地劝他好好对待丛云皓。

    对待丛云皓他都锻炼出了独有的耐心,更别提丛云祎了。

    可丛云祎过了好久才开始说话,仿佛要讲述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弟从小性子特别倔,不喜欢的碰都不碰,喜欢的一定要拿到手。”丛云祎说完这个开头,露出奇怪的表情,“记得有一次,我爸妈带着我们去野营,那也是我们的第一次外出实践。不算远,就在银湾山顶的那块区域,但是山特别高,通往山门的路上是一片杉树林,很密,基本见不着什么人。”

    温悦铎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成了白鹭保护区吗?”

    丛云祎愣了一下,“他和你说过这件事吗?”

    温悦铎摇摇头,“他只是带我去过这个地方,就一次。”

    闻言,丛云祎沉默许久,继续道:“我父母在那里教我们野外生存的技能,教我们搭帐篷,教我们辨别植物还有各种野生动物。晚上的时候那里特别安静,只有虫子的鸣叫声。原本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大家安安静静体验,不留痕迹地回去。”

    温悦铎想,丛云祎应该很适合成为自然保护协会工作者。

    “可是我弟抓回来一只鸟。”

    温悦铎的心突然揪紧了,丛云祎前面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却总让他觉得会发生什么。

    “那只鸟很漂亮的,是只小小的虎皮伯劳。”丛云祎叹了口气,淡色的唇膏在光线下变得柔和,“我现在都记得,那鸟的尾羽是漂亮的红棕色,背腰及肩羽杂是纯灰色,白肚皮。应该是刚学会飞没多久的小鸟,也真是够倒霉。”

    温悦铎逐渐进入情境,脑子里甚至幻化出杉树林的场景。所以丛云皓小时候在那里做过什么呢?

    “他手上全是鸟嘴戳出来的伤口,听他说的过程是这样的。他和爸爸捕猎的时候差点逮着一只山兔,山兔马上就要陷进网里了,这只小伯劳突然飞出来啄瞎了山兔的一只眼睛,导致山兔临时逃走了。”

    温悦铎想起,伯劳鸟好像也是凶狠的食rou鸟类,不过体积较小,往往让人忽视了它的战斗力。

    “他没抓住山兔,却逮住了这只鸟。小鸟也很凶,把他啄伤好几处,就这样他也没放手。”丛云祎担忧的目光落在温悦铎身上,“我开始以为,丢了兔子让他是很讨厌这只鸟,想拿回来折磨它。可是后来,我发现他真的很宝贝这只伯劳鸟,喂的水是我们喝的矿泉水,他吃饭也会剩下香肠喂给鸟,还用嫩草和软点的茎类植物做了个鸟窝。”

    丛云祎不加掩饰地看向他,而温悦铎从丛云祎的瞳仁中看见了他自己。

    “他在那里养鸟,我和爸妈都没说什么。可是过了几天,我们要回家了。他坚持要把鸟带回去,不肯留在那里,怎么劝都不管用。”

    丛云祎是自然爱好者,而丛父丛母也是善良的人,根本不相信丛云皓能照顾好这只鸟。再说伯劳鸟生性凶猛,又算是珍禽,不是家里能养成的鸟。

    “后来呢?”温悦铎觉得再不接茬,都对不起丛云祎这么长时间的心声吐露。况且,他确实很好奇。

    “爸妈偷偷示意我,让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鸟放走。”丛云祎修长的颈线微微弯曲,视线低垂,“他玩耍回来后发现了,摔碎了所有他喜欢的玩具,跑出营地。我们找着他的时候,他躺在山谷下边,应该是摔下去的,浑身都是伤,脸上也都是被草割出的印子。”

    温悦铎蹙眉,“他找回鸟了吗?”

    丛云祎摇摇头,“鸟根本不在那边,他不是去追鸟。”

    “那是为什么。”

    “他是想吓唬我,报复我,震慑我,让我愧疚。”丛云祎琉璃似的眼睛沉稳而平静,“他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方式,惩戒我放走了他喜欢的东西。”

    从这天起,丛云祎见识了丛云皓的倔强和残忍。后来的事都很明了,丛云祎再也没涉足过丛云皓的事情,甚至不敢悖逆他的意愿。只有两次,一次是他进军部,一次是有关温悦铎。

    空气一片寂静。

    “你不要觉得怪,他就是这样的,霸道,也不通情达理。”丛云祎说出这件事,轻松了很多,“他和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

    温悦铎浑身一激灵,那些事他从始至终当作过去,再也没有和别人提起。没想到先开口的是丛云皓。

    “他没说具体过程,但我见识过他对待白志宇的手段。应该让你受了不少苦,对不起。”

    丛云皓讲的时候应该是略去了温悦铎受辱的过程,主要和丛云祎讲了他手段的残暴和生活上的压迫。

    丛云祎继续说,“我明白让你喜欢他有多么强人所难,也承认前几次找你有很深的主观动机。我太希望他过得好了,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这一次,你可以自己选择。”丛云祎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选择答应他,他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根本不用担心。可你一旦决定要和他在一起,除非他主动放过你,否则就彻底躲不开了。”

    温悦铎愣了一下,原来丛云皓反复念叨的不会放他走,是真的、绝对的不允许他走。他可以享受丛云皓给的一切,甚至随意对待他,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准离开。

    丛云祎的语气和神色都不是开玩笑的,再往下看,她的手提包也是鼓鼓囊囊的。

    顺着温悦铎的视线,丛云祎从包里拿出个透明文件袋,里边装着几套身份证,两个很薄的未拆封手机,以及几张非实名手机卡和银行卡。

    丛云祎无奈地笑了笑,“我原本不想当放鸟人,看得出他对你很好,何况他找着个喜欢的人非常不容易的。”她边说边起身,拍平裙子上的褶皱穿上大衣,“想清楚再决定,一旦要离开,只有我能帮你。”

    她走到门口回过头,衣摆潇洒利落地甩了下,“顺便,祝手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