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家事
那白府的院子里,停了不少的棺材,粗略数去,就有七八口。 有一位身着丧服的年轻女子,正跪在灵牌前,头微微低着,一言不发。即便余泽和徐君进来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徐君站在门口处,不再往里走,余泽就站在他身侧,探头探脑地看着里面的样子。 白府占地面积极大,目之所及,起码有徐君旧时的家的三倍大。原本雕梁画栋,看起来十分的秀雅别致,但是此时挂着白纱,就有些令人背后生寒,仿佛那曾经的富贵烟火气,全成了阎王爷的财宝。 徐君望着那女子,说:“白府一家十二口人,如今只剩白富贵和你。” 那女子一动不动。 白富贵?余泽嘀咕着这个名字,觉得有点意思。 徐君又说:“白夫人……” “莫叫我白夫人。” 那女子声音嘶哑地说。 她冲着灵牌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转身,静静地凝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那女子目光中似是闪过一些迷惑,看起来并不认识徐君和余泽。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原是被这白家买来作那傻子的媳妇的,如今那些人死绝了……”她的神情中流露出憎恨,“莫唤我白夫人。” 徐君便说:“祝姑娘。” 祝念点点头,说:“你们来有什么事?” “我对白家人的死,有一些疑惑之处,想请祝姑娘为我解惑。” 余泽旁听着徐君慢条斯理的话,心中对这位师兄十分的疑惑。他看上去不像是这么……这么世俗的人。但是一来到莨城,他就好像从那个仙人变成了凡人,也开始这般讲道理了。 ……余泽还以为,徐君会直接掏飞剑,然后威胁这位祝姑娘说实话。 等等,他好像把徐君看得太粗鲁了? 他来不及多想,便见眼前那位祝姑娘流露出一丝不耐:“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是祝姑娘你杀的。”徐君平淡地说,“只不过,想问问在他们死之前,是否有什么异样。” 祝念面上闪过明显的诧异,下意识问:“你如何知道……”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懊丧地住口,但显然已经无济于事。 徐君便说:“你看见了。” 祝念沉下脸色,片刻之后,她的目光打量着余泽和徐君,问:“你们是道士?还是僧人?能否解决白府的问题?” 徐君说:“尽力而为。” 余泽听到这里,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个白府,和他们所要调查的凡间支脉叛变事情,有何关联。 祝念沉默片刻之后,道:“我去把那傻子喊过来,你便知道了。” 她转身去了内室。 趁这机会,余泽问徐君:“凭竹,这个白府……” 徐君答道:“虚殷山凡间支脉的主事,未入我山门之前,便姓白。” 余泽一怔,疑惑地说:“那白家人的死,和他的叛变有关系吗?” 徐君看了他一会,突然皱起眉,微微一叹,他说:“知恩,你还是感受不到吗?” 余泽茫然摇头。 徐君说:“白府上下,都萦绕着一股魔气。魔气会引动人心中的暴戾与恶念,甚至会诱人自尽与互相残杀。仅这股魔气,就让白府上下,乃至于整条街道的人家,逝者众多。如果我们再晚几日,整个莨城……” 他摇了摇头。 余泽吃了一惊。 ……但是也没那么吃惊。 魔气!他懂! 这不就是修真里的玩意儿吗! 他,余泽,地球人,网络爱好者,见得多了! 莫名地,余泽居然还感到了一点激动。 他正想继续问,但是此时祝念却带着一个男人出来了。 余泽便又去看那个祝念口中的“傻子”。 一看之下,他却下意识皱起眉来。 那男人脸色极差,乍一看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黑气。他嘴里说着胡话,手也胡乱甩着,惹得祝念极为不耐;但是祝念终究还是把这人搀扶到了院子里坐下。 “这便是白富贵?” “是,就是这傻子。” 祝念没好气地说。 “白家人出事前,都如同他一样吗?” 祝念微微出神,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样。她一边回忆着,一边缓慢地说:“不,更加的可怕。”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白家人像是发了疯,说府内有鬼,说鬼要上他们的身,还说要砍断自己的手……说,那鬼正从他的手上爬上来。” “他们如何死的?” “……大多是被自己吓死的。还有自尽的、投井的、跳河的……” 祝念一个一个说着白家人的死法,到最后,她嘴边居然露出一丝笑,还看了一眼白富贵。 余泽心里一怔,看了看仍旧面不改色的徐君,心想,这祝姑娘,看起来不太对啊。 再者说,为何白家人都出了事,为何这祝姑娘没事? 余泽想起,徐君说白府一共十二口人,只剩下祝姑娘和白富贵,那就是死了十个人。 余泽偷偷用眼神去数那些棺材。 一、二、三…… 七、八、九…… 十、十一。 余泽傻住了。 十一口棺材??死了十一个人?? 不不不不不往好的地方想,说不定是祝姑娘提前给白富贵打好的棺材。 ……绝对不是他们见鬼了! 他又去看徐君的脸色,徐君还是一脸平静,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异样。 徐君只是说:“死了这么多人,白家没去请人来驱邪吗?” “自然请了。” “结果如何?” 祝念冷笑一声:“便是我这样的无知妇人,都知道那道士装神弄鬼。” 徐君眉峰微挑,突然又问:“我听闻,白府曾经出过一位仙人……?” “什么仙人?”祝念嘲讽地说,“不过是仙人们放在凡间的掌柜罢了。” 余泽忍不住插话说:“既如此,也可从他去问那些仙人……” 祝念猛地看向他,让余泽吓了一跳。 “问那些仙人?”祝念面容扭曲,“我被白家买来的时候,我也求仙人做主,闹上了仙人放在凡间的店铺——可有仙人理我?!” 余泽一时间欲言又止。 他想说虚殷山本就不关注凡间事,况且他们这些修真者也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修真的道路,远比凡人的生活更加残酷无情,成王败寇……可是瞧着祝念扭曲疯狂而绝望的神情,余泽又不忍说什么。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祝念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主动问:“你们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了,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我还有几个问题。” “你问便是。” 祝念一改之前抗拒的态度,反而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徐君便说:“白家人的奇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祝念怔了怔,陷入沉思:“这我倒未曾注意……”她思索片刻,然后说,“约莫是十几天前。” “十几天前发生了什么事?” 祝念思索着,说:“那日,那个说自己做了仙人的掌柜,回来了一趟,指着这个傻子,”她也指了指白富贵,“说他有办法让家里这根独苗好起来,不那么傻……呵呵。白家人都很高兴,但是到夜里,我婆婆便抱着这傻子大哭,说看见有鬼在这傻子身上爬,怕是有鬼上身。” 余泽听得入神。 祝念嘲讽道:“白日里那么高兴,到夜里就哭起来,我印象深刻。” 徐君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又指了指棺材,说:“能看看吗?” “尸体?”祝念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片刻之后又恢复过来,“你们随便看。我把这傻子弄屋里去。” 她扶着白富贵又进了屋。 余泽看看她,又看看徐君,一时间有些纠结,他说:“这个祝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徐君摇了摇头,又说:“看了棺材里的尸体便知道了。” 余泽点点头。 看来徐君也发现棺材的问题了。 他们走过去,意外地发现棺材都还没钉上,也就省了他们开棺材的功夫。 徐君掀起棺材板。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徐君没什么反应,余泽却倒退了好几步。 徐君被余泽的动静吸引注意力,无奈地看他一眼,在他鼻下轻轻一拂,余泽便闻不到那奇怪又恶心的气味了。余泽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感激地看了徐君一眼。 他忽然觉得奇怪。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食人魔那个事件,那些碎尸rou块,可比这棺材里的尸体刺激多了。 但是那味道……那味道却完全不一样。 ……腐烂的尸体和新鲜的血rou不一样吗? 余泽感到一些不解,又看向棺材里的尸体。 尸体面色发黑,已经僵硬萎缩。余泽以他浅薄的法医学知识——指从侦探推理里看来的——推断,这不像是正常死了十来天的尸体。 这更像是干尸。 但除了这一点,也的确没什么其他不对的地方。 他们又去看其他棺材里的尸体,基本上和这具差不多,都是已经发黑萎缩的干尸。 一边看,徐君也一边和余泽解释:“凡间支脉的主事,名为白平安。” 余泽心想,白家人取名字的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朴实无华。 “几天前,因为遗迹的事情,师尊召集议事,白平安来到虚殷山。师尊发现白平安身上有魔气一闪而逝,怀疑他已藏二心,转投魔道,便暗中吩咐我前来调查。” 余泽点点头,又迷茫地问:“为何我不知道?” 徐君便叹了口气:“怕你藏不住事。”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却真以为我想让你去探那遗迹?” 余泽讪讪。 徐君向来紧皱的眉便更加皱紧了,他沉默片刻,然后说:“师兄不会让你去行那等危险的事。” 余泽低声说:“我自然信师兄。” 徐君欲言又止。 他想,你既然信我,为何不能想想,在此关头带你离开虚殷山,到底是何目的? 他带余泽出来,是怕这位修为暂失的师弟,在虚殷山内出了意外。扶明子年事已高,还需照看门派。往日基本都是徐君护着他的两位师弟。 余泽初入金丹时,按门内规矩,需前往试炼遗迹;同行的还有多人。徐君不能去,却十分担忧余泽在遗迹中出事。 裴洇年岁尚小,修为也低,还不足以参与上层的勾心斗角。 但是,一个金丹……已经有这个资格了。 果不其然,试炼遗迹被毁,余泽最后一个出来,出来时便已昏迷,醒来之后完全失去了在遗迹中的记忆。门派中多人发难,要扶明子给个解释。扶明子不得已让余泽去思过崖反省多日。 徐君心中忧虑而惭愧。 他认为此事还是他提前准备不够妥当,师弟身上应当多带一些法器符咒等等,这原先就是徐君为他准备的。他已尽力,但余泽还是出事了。 所以这一次,离开虚殷山,徐君说什么也得把余泽一起带走,不能让他留在虚殷山那个是非之地。 扶明子护住裴洇已是绰绰有余,但加上一个余泽,就是力不从心。那不如让余泽跟着他。 ……但是他的知恩师弟,似乎是误会了他。 徐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是正事要紧,他还是暂且压下了与师弟谈心的念头。 他们走到了第十一口棺材的面前。此前十口棺材,里面都是干尸,而第十一口棺材,一掀起棺材板,徐君便怔住了。 里面是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 看面容,恰好是祝念。 她睁开眼睛,从棺材里坐起来,笑意盈盈地望着徐君。 徐君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去看余泽,却突然怔住了。 余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