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次对话
余泽先是见到了裴松泰。 裴松泰来去匆匆,只是在实验室呆了一会儿。 他与其他的研究员谈论的东西余泽听不太懂,这个实验小组的项目似乎过于高深了,尽管的确是正常的物理学科涉及的范围,但也不是余泽这样的本科生涉猎的范围。 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旁听着,就当自己在听天书。 尽管匆忙,但是裴松泰还是和余泽聊了一会儿。 余泽本来想和裴松泰摊牌的,告诉他自己的来意以及特局调查员的身份,但是他最终还是迟疑了。 他并不是完全信任裴松泰的。 的确,李惶然信任他,但那也只是在食人魔病毒里,那是在特异事件里,而他们都有可能被病毒、被世界意识更改自己的记忆——现在余泽已经习惯这样了。 所以那个特异事件里的情况,不能与现在同日而语。 况且那个时候,裴松泰也是李惶然父母的好友,而李惶然的父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另外一方面…… 裴松泰对应的就是梦境中的导师吗? 那么余泽就更加不敢信任他了。 虽然说他与梦境中的导师的性情、容貌不尽相同,但是饶钟嘉、周、琼,也并不和梦境中完全一样,所以余泽也不由得怀疑起现实中的裴松泰。 因此,余泽终究还是没有向裴松泰道出一切,而是仍旧有所保留。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是他只能选择谨慎。 ……他还得为远在B市的方照临和常左棠考虑。 如果裴松泰真的不是好人,而他向裴松泰透露一切,那么,方照临和常左棠那边说不定也危险了,昆泰总部那边同样会意识到,说不定有人来调查多年前的事情了。 余泽想,他已经——间接地——害死了夏旁笙。他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他只是以一个投资人的身份,漫不经心,甚至是带着点调侃,和裴松泰说起了分院里的规矩。 裴松泰笑了一下,用一种宽容和蔼的眼神注视着余泽,就好像在注视着一个不懂事的后辈一样。 这样的眼神令余泽有种微妙的不自在,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仍旧没有长大一样。 他气鼓鼓地在心里反驳,哪有,他明明已经成熟超级超级多了。 裴松泰说:“这是我和童副院长商量之后决定的。” 余泽怔了一下,他问:“童副院长?我好像没听说过。” 裴松泰解释说:“我年纪大了,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院里的琐事,特别是行政事务,所以渐渐移权给了童副院长。” 余泽问:“但是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我以为您才是分院的管理者。” 裴松泰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他说:“小泽……我年纪大了。”他叹了口气,“鸿昆已经退了,我也应该慢慢养老了。” “泰叔,您并不算老。” 裴松泰笑着摇了摇头。 余泽皱起了眉,转而问:“好吧……那,当时为什么要有这个规矩?” 裴松泰陷入了回忆之中:“当时……总部出事。这件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当时闹得很大,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出事的是总部,分院这边没有人关注,但是我和童副院长也想引以为戒,也了解了一些事情的经过。那里……” 他沉默了片刻。 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在总部,似乎一切都不对了。研究员们开始遗忘道德法律的约束,并且,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与观念,就像是……就像是病毒一样蔓延。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余泽睁大了眼睛:“病毒?” 裴松泰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他看着余泽,说:“对,就像是病毒。” 余泽心想,裴松泰知道……“病毒”? 又或者只是一个巧合? 裴松泰又继续说:“那个时候,还是鸿昆在管理总部,不过在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将总部交给了于玲。那之后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但是……我与童副院长仍旧认为,应当实施一些举措,让分院这边安枕无忧。” 余泽却怔怔地说:“可是……这样的措施,也太……” “过分?”裴松泰说,“但是我们别无他法。” “那为什么……不关闭研究所呢?” 裴松泰说:“因为,真理永存。” 余泽猛地瞪大了眼睛。 裴松泰说:“当时我们寻找了一些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这种现象,后来我们认为,这或许是某种群体心理现象,当人们在群体中的时候,会失去理智与清醒,变得狂热、病态、残忍。就如同上个世纪的那场战争,就如同……曾经的总部。 “这是一种特殊的现象,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现象会出现在昆泰研究所,但是……我们都在追求真理,我们都……愿意为之献身。所以我与鸿昆保留了昆泰研究所,并且始终观察着研究员们的情况。 “当然,这个大型的社会实验,并不是由我负责的。” 余泽默默地注视着他。 裴松泰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情,他说:“童副院长负责这些事情。她负责院内的行政事务,以及这个实验。” 余泽沉默不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又是片刻,他说:“所以,总部和分院的不同规矩,就是这个实验的一部分?实验组和对照组?” “是的。” 余泽又说:“……但是,研究员们其实并不会乐意参与这样的实验吧?” “他们入职会签订一份合约。”裴松泰说,“他们以为那样的合约,意思是他们可以在昆泰研究所里进行实验,但是实际上……意思是,他们会成为实验品。” 余泽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裴松泰说:“你并不清楚这些。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惶然也是。尽管你们继承了昆泰,但是你们都不会知道这些。” 余泽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裴松泰笑了一声,说:“听起来我像是一个恶人?不,不是这样的,小泽。我们只不过是顺势而为。这种现象就在这里,我们不得不去研究它,否则,它就像恶魔一样,日以继夜地在我的梦中追逐着我。” 他喃喃地说着。 余泽却觉得一块大石头坠在心里,让他难受得要命。 裴松泰又说:“我得走了。我之前说过,这个研究所里有很多秘密的研究项目……”他露出一种特殊的表情,绝望而压抑,“那些实验,才是我无法过问的东西。我老了,我快退休了……我无法参与那些事情。” 余泽站起来,与裴松泰道别。 离开之前,裴松泰最后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泽。我认为,昆泰研究所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坟墓,我们、你们,都会终老于此。只要来过了昆泰,就再也无法洗脱昆泰的宿命。” 余泽沉默片刻,说:“泰叔,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是么……这样的话题,对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太过于严肃和沉重了吗?”裴松泰喃喃自语。 余泽心中满是困惑:“您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裴松泰沉默片刻,终于说:“我就要死了,小泽。我常年做实验,不管是射线也好辐射物质也好,我都经常接触。我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当我想要忏悔了吧。” 余泽吃了一惊,他连忙说:“可是……” 裴松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是。我这么多年活够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默许了在这里进行一场大型的社会实验……我知道你不认同。但是真理……我始终,追寻着真理啊。” 余泽张了张嘴,又沮丧地闭上了。 他想,他也无法对裴松泰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 他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忽略的一点。 在昆泰研究所这样的地方,出现特异事件……这群研究员,这群本就习惯于分析事物、了解事物本质以及发展轨迹的研究员们,他们会不感兴趣吗? 他们一定很感兴趣! 他们有好奇心,有旺盛的求知欲,并且有条件来满足自己的研究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特殊的事件? 的确,昆泰研究所里大多数都是理科的研究项目,物理化学生物等等居多,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好奇,甚至,他们可能研究癖发作,用更加理性的态度对待曾经总部发生的一切。 ……再者说,在梦境中,那位钟研究员不也说了,他们对于周迭希的实验与研究,实际上是与一些心理学家合作的。 而且…… 真理永存。 当这四个字从裴松泰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余泽不自觉寒毛直竖。 什么意思? 卧槽!难道裴松泰真的是“导师”? 不得不说,余泽对这四个字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那一瞬间,他几乎是震惊的。 他并不太信任裴松泰,但也称不上怀疑。这种不信任,就像是一个警察不希望无辜市民参与进犯罪案件调查的心态一样。 但是…… 当裴松泰的嘴里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余泽就知道,他不得不连裴松泰也一起怀疑起来。 ……他可能是感染者吗? 余泽不知道。 当年总部发生的事情,的确与裴松泰无关,但是现在分院也乱起来了,这可能是裴松泰带来的吗? 另外一方面,那个童副院长……又是谁? 他完全没有听说过。当然在分院这儿也没什么听说不听说,反正大家都不聊八卦。 他暗暗记下了这几个线索,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实验室。 实验室内的其余研究员并不知道余泽和裴松泰聊了些什么,只是看余泽的表情并不开心,也就不多管闲事,让余泽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裴松泰来了之后,的确给出了他们项目之后的实验方向,因此,整个实验小组立刻就忙碌了起来,余泽也跟着一起工作,一下午都晕晕乎乎,感觉自己涉入了过量的信息。 等到吃过了晚饭,他正要往宿舍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要去见一面。 ……实验品的保管员。 他脚步不停,顺路就拐到了那群低矮的房子那儿。 那位自称是实验品保管员的男人,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余泽。 看到余泽,他露出一点笑意,上下打量着余泽,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果然是新人啊。” 余泽觉得他的眼神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余泽前天遇到的那个人。这人身上有种与其他研究员不太一样的东西……就有点像梦中的研究员周,多少有些出格。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研究员。 余泽问:“你在等我吗?” “是啊。”那人说,“我很久没见过新人了,所以想接触接触。” “接触接触?” 那人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渐渐露出一些笑意,他自言自语道:“哦……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余泽变得警惕起来,甚至看了看四周。 那人笑了起来:“别担心、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余泽皱起眉,后退两步:“……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并不是故弄玄虚。”那人说,“只是,最近实验品,有些缺了。” 余泽怔了一下。 那人说:“看来你不知道……实验品,是优先从你们这些研究员里选啊。” 下一秒,余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