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顾小狗,我好像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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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池默认父亲站在母亲那一边,不认可顾朝昀,只是反对的方式很温和。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完全超出了安池的意料。 其实从小到大,父亲在安池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并不负面,他不会同池婉清那样偏激地给安池灌输阶级观念,不会给他多余的约束。更多时候,他像是不在乎这个家,又不得不承担责任。但安池至少在和父亲单独相处时,能有一点喘息的空间。被控制和被忽视,安池宁愿选择后者。 这一晚安池难以入睡,在黑暗里睁着眼,没有目的地思考。顾朝昀温热平稳的呼吸洒在他脸上,他靠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像一叶颠沛流离的小船,停在只为他一人开放的固定港湾。 顾朝昀睡着前很小声地问安池,他和那个Alpha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有点像要哭出来,又很快善解人意地补充,如果要很久也没关系,他可以等。安池摸摸他湿润的眼角,忽然很想把罐头接回来。 安池很少与父亲沟通工作之外的事,他与父亲约在他的办公室,但不知道如何开场。 “你和孙家那孩子商量的怎么样了?”还是父亲先打破了沉默,似乎很清楚安池最近在做什么。 安池调查华远的动静不小,如果父母有心,很容易能察觉到。池婉清忙着和阔太太们交际,已经开始和孙哲远的母亲商量订婚宴的事宜,不肯被周泽那一对比下去,甚至没有在意安池和顾朝昀五花八门的传闻,自然不清楚他的动向。安池理了理思绪,将他的计划都说给父亲听。 他和孙哲远的关系在池婉清的推波助澜下,在上流圈中几乎人尽皆知,不入流的媒体时常小版块地报道一些模糊的照片和捕风捉影的消息,比如“高调约会”,比如“好事将近”,想要斩断安池的退路。安池便打算顺着池婉清的意愿,再闹得大一些,与孙哲远结伴参加周泽的订婚宴,假装坐实即将喜结秦晋之好的传闻。 结婚所需证件都被池婉清很谨慎地藏起来,父亲也不知道在哪。安池只能冒险。他的名誉,以及安氏可能会承受的风险,他都可以不在乎。 安池与周泽分手时有很多人看热闹,周家自认为理亏,让给安氏一个收益不错的小项目。这一次,孙哲远自愿承担未来“悔婚”带来的所有舆论压力,作为交换,安氏需要协助他站稳华远总裁的位置,其中的风险暂时难以估计。 “如果你相信顾朝昀那孩子能给你幸福,就去做吧。”父亲沉默良久,没有提出异议,“需要我出面的,你也尽管说。”他顿了顿,似乎不太习惯和安池这样交流。 临走前他微微伸出手臂,大概是想抱一抱安池。但父子之间缺失的陪伴太多,他们没有默契,安池无法领会他姗姗来迟的对亲情的向往,真诚但客套地对他道谢,送他下楼。 “你也不要……太责怪你母亲。”父亲重重叹了口气,艰难启齿,“过去很多事情,并不是她自己能作主的。” “但你不一样。”他看着电梯门上映射的安池的身影,无奈又释然地笑了笑,“你们现在不一样。” 两代人的错误不应该又一次重蹈覆辙。安佑崇无法原谅自己,父亲不得不选择和解,母亲用偏执掩饰伤疤。但安池还有很多机会,去追求真正的爱情。 安池没有说话。直到父亲的车开远了,他也没能想出一句稍显温情的回复。 他恍惚地往回走,遇上正要上楼给他送文件的顾朝昀,零散的不成形的伤感与压抑顿时聚集成硬石,堵在心口与喉咙。他扑进顾朝昀怀里,不管路过员工诧异的表情,紧紧抱住他。 顾朝昀不明所以,但仍然缓慢而小心地抬起手,第一次在很多人面前,勇敢地拥抱他。 意外是安佑崇突然被送到医院急救,安池和顾朝昀匆匆赶去,所幸老人很快脱离危险,但还在昏迷中。管家守在病房门口,十分为难地看着安池,犹豫了几次才将缘由解释清楚。 安佑崇不经常上网,平日来往的几位旧友也都已经远离曾经的圈子,管家也从不多嘴,因此安佑崇并不清楚池婉清搞的小动作。但安池和孙哲远的事近日传得沸沸扬扬,有池婉清的功劳,也有孙哲远的刻意授意,难免也传到老人耳朵里。彼时安佑崇正在与旧友喝茶,其中一位无意提起,安佑崇当场气晕过去。 安池本就打算近几日告诉爷爷真相,却错过了时机。他在这一场骗局里并不完全无辜,最初的最初,他也是顾朝昀的加害者,袖手旁观的木偶帮凶。安池靠在顾朝昀怀里,紧张得发抖,将他的衣摆攥出褶皱。 “小少爷,老爷不会责怪你的。”管家安慰道,“您和顾先生的感情他都看在眼里,这做不了假。只是夫人那边……”他看见池婉清和丈夫从走廊尽头赶来,没有再说下去。 安池没有理会父母的到来,疲倦地倚在顾朝昀身上。顾朝昀向安池父亲点头问好,没有松开环在安池腰上的手。夫妻二人来之前似乎大吵了一架,池婉清面色憔悴,妆也没补全,见到安池和顾朝昀亲昵的姿势,甚至没力气作出什么反应。 安佑崇清醒之后,要他们四人都进去。戴着监护夹的手指颤巍巍指向池婉清,他蠕动苍白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你还想怎么样……” 池婉清刚结束和丈夫的争吵,情绪异常敏感,不顾这里是病房,激动地喊起来:“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池婉清的儿子怎么可以和这种下等人在一起?”她恶狠狠瞪着顾朝昀。“他不配!他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就配得上我儿子吗?”安佑崇用力吼道,声音嘶哑。床头柜没有可以扔的东西,他只能虚弱地抬着手,眼里满是愤怒和失望。 安池正将顾朝昀拉到身后,不愿让他看到母亲无理取闹的丑相,听到这话愣住了,视线茫然地在父母与爷爷之间来回。顾朝昀也怔了怔,又很快回过神来去安抚安佑崇的情绪。 池婉清僵硬片刻,随即歇斯底里地尖叫:“那你们还要怎么报复我?啊?还想怎么羞辱我?” 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被丈夫抱住往外拖,仍不住地发疯:“我的报应还不够吗?我生了个废物,我自己也成了废物,我的报应还不够吗!”她指向安池,双目瞪得血红,眼线与睫毛膏化了,爬下黑色的眼泪。 她又挣脱丈夫的束缚,转身对他又抓又咬:“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跟别人乱搞吗!那我能怎么样呢?我生不出Alpha我还能怎么样呢……”她绝望地笑起来,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腹部。 “我是不配,你们家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她被继续往外拖,双手死死地抠住门框,对安池露出幸灾乐祸的癫狂的笑容,“你不可能幸福的!没有人会真的要你这个破烂货的!” “滚!给我滚!”安佑崇愤怒地吼道,呼吸紊乱,监护器发出尖锐警报。 顾朝昀慌忙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又喊管家赶紧催医生过来,手忙脚乱。池婉清一边咒骂一边被拖远了,安池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如同坠入冰窖,短暂地失去了所有感知,呼吸与血液冻结,像是要死掉了。 顾朝昀无措地看着他失了魂的模样,心仿佛也冻住了又捏碎了,一片片散落。他小心地将他抱到一旁的沙发上,他蹲下去仰望他,双手搭在他膝盖上,用沉默安抚。 医生和护士涌进来,安佑崇又一次被推去了急救室。 安池一直认为,父母虽然不相爱,但至少和睦。而池婉清的歇斯底里在瞬间将这平和假象撕开,毫不留情地推翻了安池顽固而天真的认知,踩碎了他对家庭最后的一点点自欺欺人的期待。 他知道父亲不留恋这个家,知道母亲不爱自己。但他到如今才发觉,母亲竟然是恨他的。报应,废物,破烂货。他不明白,不明白池婉清说出这些话的依据,不明白她痛苦的缘由。 他已经有顾朝昀了,怎么会没有人要呢,怎么会不幸福呢。顾朝昀就在他面前,眼睛永远这么亮,映着他的身影,手永远是热的,会牢牢抓住他,怀抱永远为他敞开,那么温暖。他是枝叶繁茂的树,叫安池这只孤单飞行太久的鸟落下来就不想再离开,他是欧培拉一层一层和咖啡缠绵的巧克力酱,包容他的苦涩。 他是安池一个人的顾小狗。是他现在唯一唯一的依靠。 “顾小狗。”安池很轻地开口,好像在怕顾朝昀也是他的假想,一用力就不见了。 “我在的。”顾朝昀立刻给予回应,紧紧攥住他冰凉的手。 “我想回家。”安池起先平静地说。 顾朝昀什么都能答应他:“好,等爷爷没事了我们就回去。” “可是,”安池吸了吸鼻子,眼前浮起茫然的雾气,他像要拼命逃回懵懂孩童的身躯里,躲进安全的壳里,却迷失了方向,虚弱而无措地向顾朝昀求助,“我好像没有家了。” 好像也从未真正拥有过。 “我给你!”顾朝昀十二万分郑重地向安池保证,将他的手捏出声响,像抓住悬崖边摇摇欲坠的遇难者,“安池,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 安池很孩子气地笑了,俯身亲吻顾朝昀。 这一晚,顾朝昀带安池回到他的老房子,回到他的家。车程较长,安池在座位上睡着了,左手一直攥着顾朝昀的衣角。旧小区没有电梯,顾朝昀抱着安池慢慢走上五楼,暖黄的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又熄灭。 安池替顾朝昀雇了人定期打扫这里,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原样。 他们挤在小床上,安池蜷缩在顾朝昀怀里,缓慢地,一层一层褪下坚硬的壳,露出埋藏太久的脆弱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