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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秦州省是东南沿海城市之一,地处平原,沃野千里,背靠大海,海产丰富。在这样灵秀大好的环境中,人民仓廪实而知礼节,人际往来之间,也大多和善平和,少有纷争。

    由此,此地便极受人看中,不论是高位者,还是卑微者,在此或修建陵墓,或移居筑屋,历代积累下来,留下了许许多多宝贵的物质财富。

    大抵是经济发达,吃喝不愁,人的思维便会更加开阔,精神也趋于追求更高的境界,于是,注重传承至今的历史文化也就自然而然成了秦州省政府关心的大事。

    在这样全民重视文史的氛围下,任职在此的外地人也会受到影响,是以整个省区不但记录溯源最为质朴最为纯粹的习俗,还大力推广,尽量将断代的文化补全;还致力于申报多个级别的文化保护单位,因此,建国前的建筑基本上都有被完好地保留下来,包括陵墓、城墙,以及后来发掘的遗址等等。

    而兰城政府多年前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迅速调查了该地区的历史遗迹,不但发现了许多未知的建筑,还将大片末代景朝的古民居建筑群给划出来,建立了自然文化保护区。

    在后来,社会发展稍缓,秦州省政府没有直接大片拆毁,也没有进行所谓的保护性旅游开发,为了经济盲目胡搞,把仍带有古风的建筑搞得古不古今不今,反而为这里的居民带来了现代化的便利条件。

    虽然铺置如天然气、自来水等管道会破坏一些地理结构,但普通老百姓获利,生活水平提高,生活气息鲜明,没有像其他地方那样被网红和旅游给毁得死气沉沉,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事实上,从全国角度看来,秦州省一直是特立独行的一个省,因为敬畏文化,这份不为文化向其他妥协的态度让秦州省也成了全国唯一一个保留古代城市建筑和古老习俗最为完整的省,才没有其他省在经济发展后决定注重文化时,发现人民精神湮灭、物质虚无的尴尬感。

    而致知路也是兰城古民居建筑群里的一条街道,东方道缘也居住于此。

    与街道上其他房屋不同,东方道缘所住的房屋乃是祖辈传下来的景朝官宅,东方家先祖官居二品,且有一品名誉虚职,乞骸骨后便在兰城定居,皇帝御赐而建。

    而留在京城的后辈官场不顺,便急流勇退,同先辈一般回到兰城安居,并专心教育小辈,成了一方大儒。

    后辈大多不慕名与利,转而醉心于书画诗文,多有所成,而发展到东方志爷爷这一辈,东方家已然沉寂了,幸而有东方志的出现,将东方家拉了一把,所以而今的东方家才在现代社会书画界有一席之地。

    不过,东方家祖训有“念兹在兹,为好之事”言,只要能够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这些虚名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必挂怀于心。

    汽车驰行至街道口,有人前来提醒,汽车有专门的停车处,无法开进致知路,于是李特助将车辆停放好,与谭澹一同走进街道。

    顺着街道,一路走来,处处所见皆是先景古风,质朴却不失精巧,像是摆脱了时间,越过了空间,行步在百年前的街道,余光瞥见人际往来,热闹不嘈杂,抚平了原本微微躁动的心。

    终于,两人站立在东方家门口,微仰着头,巍峨的大门现在眼前,垂着微微褪色但仍可以窥探出百年前麋丽色彩的垂花,虽经风霜折损,却仍让人心上一凛,可见这官宅端的是庄严肃穆。

    在谭澹的示意下,李特助断断续续扣了几下门。

    虽然前门距离后房甚远,但幽幽渺远的敲门声四散开来,后房却是可以清晰听见的。

    于是等待片刻,只听“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门,一位美人半身掩在门后,露出小小的脑袋,以及半缕墨绿衣衫,像是华丽蚌壳里吐露的一颗珍珠。

    而美人的视线涌来,那一瞬间的细秀可爱顿时消弭,是佛陀垂目探视己身,眼光里尽是慈悲庄严,两人心中皆是一紧,都感觉呼吸都好似停滞了。

    接着,美人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如昙花一样转瞬即逝,却拉近了与旁人的距离,仍有庄严余威却也不再压人,心中的疏离感散去,只剩下宝珠一样的圆润,却深深让旁人沉沦其中。

    “你们是——”

    李特助仍在恍惚,此话从渺远的苍穹捎来,他狠狠咬了下舌头,恢复了身为特助的严肃与端正。

    只见他上前一步,微微低头,面上一派尊敬,道:“东方先生,您好,我是前两天与您约定前来拜访的李阙,”他转身,视线看向斜后方的谭澹,介绍道:“这位先生是谭澹,我的老板。”

    东方道缘冲他点头,轻声说:“李先生,谭先生,你好。”

    刚说完,喉咙间一阵瘙痒,他连忙伸手捂住嘴,弱弱的咳了两声,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将门打开,伸手示意,“请进。”

    东方道缘在前带路,谭澹与李特助依言而进。

    走路时,谭澹的视线滑向那一笼高大却折的芭蕉林,而前面那人如溪水般缓行不留的咳嗽声不断飘到后方,谭澹一阵恍惚,眼前闪过东方道缘的面庞,心头一紧。

    原来,先前谭澹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人秀美非常的身姿和悲悯高洁的神色所攫取,却不曾察觉到他的脸色是那样脆弱苍白。

    看他身着墨绿长衫,衣物不堪其上,行步间长衫微鼓,盛了不少的风,倒显得他身形羸弱,空荡异常。

    谭澹心中冒出一个与此人相嵌合的想法,这人像极了他那院子里一片被风雨摧折的羸弱的芭蕉叶,这让他心中微疼。

    突然,一阵银光在谭澹眼前一闪而过,他眼光下移,定在东方道缘的长衫的边沿,松松垮垮的两圈脚链细伶伶的挂在脚踝上,垂下一个小尾巴,让谭澹又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好嗲。

    被自己的所思所想给渗到,谭澹微微皱眉,觉得自己一贯平静如深山古潭的心翻起了巨大的水波,却找不到任何缘由。

    而在谭澹惊疑不定时,东方道缘将他们引入了厅堂,请他们坐下,又取出冰裂梅纹杯盏,倒了三盏热白水。

    “家里没有茶,也没有咖啡,慢待二位了。”东方道缘说。

    虽是如此说话,但东方道缘心中并无甚歉意,这一句只是客套之辞罢了。

    他不喜饮茶,也不能饮茶,自爷爷去世后,家里再也没有采买过茶叶了;而咖啡这种刺激性的饮料就更不可能出现在他家。

    谭澹与李特助自然听得出,也不会不知趣地计较,客套了两句,接着,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谭澹这个本应开口的人心陷它处,仍不能回神,于是沉默;而李特助沉默,则是察觉到了自己老板的异常,却不知自己现在应不应提醒,毕竟他面对谭澹也有些憷怕。

    于是东方道缘先发制人:“其实,我在电话里已经明确回绝了这位李先生,你们不用前来拜访的。”

    一旁谭澹决定先对待此事,于是向李特助使了个眼色,李特助赶紧将放置在桌上的礼物推向东方道缘。

    谭澹道:“东方先生,我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还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东方道缘仍是轻轻摇头。

    李特助在一旁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瞥谭澹,想从中读取些许情绪,并暗中祈祷谭澹不要生气,毕竟这位最讨厌在别人眼中不能保持威慑了。

    而谭澹此刻也奇异地没有产生丝毫不满,仍是缓缓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我爷爷十分喜爱东方老先生,就想能多收藏一副老先生的画作,老人家仍在病中,我也想着让老人开心开心,于是就与您联系。”

    谭澹稍稍提了两句家中情况,不想让东方道缘觉得自己是为了钱才来购买,点到为止后并未再说什么,见东方道缘面露拒绝之色,有些好奇了:“您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东方道缘抿嘴,面对人家的一片孝心,他心里也有所触动,但——

    他摇了摇头,说:“我可以跟您说实话,家里完整保留下来的画作极少,爷爷去世了,我想留下来做个念想,抱歉。”

    说话间,东方道缘用手撑着脑袋,微微眯眼,显然是有些疲惫了,却还是提了个醒:“这些年,爷爷卖出去的画有很多,谭先生不妨找其他人商量一下。”

    谭澹脸上尽是一片淡然,也没有被再次拒绝的失望与难堪,见东方道缘脸色愈发不好,心中微涩,不知如何开口。

    再次被异样的情绪所缠绕,谭澹也生起了几分烦闷,不想再在此地待下去,于是利落起身道:“既然东方先生如此说,我也不为难了,不过还是希望东方先生再考虑一二,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东方道缘心中无奈,但念及谭澹一片孝心,又联想到自己的爷爷,尽管知道可能再也不会打通,还是将电话号码存储在手机里。

    随后三人握手告别。

    ***

    谭澹和李特助离开致知路,上车后,李特助小心翼翼地透过后视镜,想观察谭澹的脸色,连呼吸也放缓了几分。

    “去温泉山庄。”

    正偷看的李特助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连忙收回了视线,又将心中的惊悸压下,淡定地回了句:“好。”

    应该没有生气吧,李特助心中惴惴。

    而谭澹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刚才与东方道缘握手的瞬间。

    东方道缘的手白皙修长,唯有食指间有一块厚厚的茧子,整个手掌冰冰凉凉的,如上好的白玉,莹而无暇。

    谭澹不想承认,皮肤接触的刹那,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已经醉了。

    不得不承认,被美丽所触碰,这也是上天的恩赐了。

    谭澹摩挲着手指,仿佛那一抹透骨的冰凉依然停留在指间,他微微舔唇,眸里暗沉晦涩。

    二十分钟后,两人达到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正是谭老爷子养病的地方。

    推开大门,第一眼所见的,是一块水池,这里的水池是抽引后面的温泉水而建的,是专门建造的荷花池,上面还浮着苍翠的叶子,有几支半开半卷,是今年发的嫩叶。

    一旁垒得极高的像小山的地方上,建了个八角亭,小山边沿长满了小树芽和杂杂的小花,还有滑腻腻的青苔,大概登亭远望时可以看到青青的山峦。

    其余的地方被五色石子路分割成了好几块,其中种植着各色花草,靠墙种着一排不知名长青树种,细细的,却长得极为端正,而在靠近西北角的地方,有两棵矮簇的桃花树,这个时节仍有大片的花朵铺在上面,有几只鸟雀在树上不停地跳动,吱吱叫唤得人心烦。

    顺着石子路,走进一道半开放的门,老爷子修养的院子中最为引人注意的,是院中一棵高高大大的树,较矮处悬着一个圆正的鸟笼,里面的鹦鹉正在埋头进食,也不叫唤。

    而树下,老爷子正在和医生下棋下得起劲。

    谭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此时胜负已分,老爷子神清气爽,连枯损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让人心意的亮色。

    “爷爷。”谭澹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