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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至落秋的时节,帝都的满街荡着nongnong馥郁的香气,人来行往间身上都不免带上几缕桂花香。

    她带着自己书童打扮的随身婢女阿瞒穿行在人群里,两个人仿佛乡底下刚走出来的田舍翁,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都要站在原地盯着看很久,久久挪不动一步。

    二人从街头逛到了街尾,每一处摊口都要盯看许久,还要不住的问东问西,却是一样也没买下。

    如果不是这一双主仆都生的格外俊俏,衣饰又穿的昂贵,定然会被摊贩们臭骂一顿。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到了晚间也不胜寒气,出来游逛的行人颇多,行来走往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人被人潮推挤着胡乱走到了一处人少的地处,身旁便是水湾流转,桥岸分隔两端,暗夜之中星光点缀的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犹如星河投影一般。

    她看了看人影匆匆的周围,不太放心的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低声道:“阿瞒,咱们还要逛多久啊?”

    “王……公子,你累了,想回去了吗?”阿瞒贴着她不敢说大声,小心翼翼的道,“要是累了,咱们现下便回去吧。”

    恰逢重阳将近,府中忙碌,她们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本来也就难得出来一回,自然是要逛得尽兴才愿意回去。

    她咬了咬下唇,迟迟疑疑的道:“倒…倒也不是很累,咱们再看看也行。”下次再出来逛夜街,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阿瞒本就是个贪玩爱闹的性子,这次也是她极力的怂恿两人才换了装束偷偷溜出来玩耍,这下一听自然欢喜不已,余光一转,便拉着她要往那桥岸上走。

    “公子,你瞧那上面种的全是桂花树呢,难怪这般的香!”阿瞒兴奋的拽着她的手腕说道,“咱们采些回去做成桂花糕,老爷他一定爱吃!”

    “会吗?”她淡淡一笑,笑容寡淡,“我记得他可不喜香,也不爱吃甜。”

    “那不给他吃便是了!”心眼大的阿瞒满不在乎的笑,“反正他们都不爱吃,就公子你爱吃,我也爱吃,到时候咱两偷摸做好了就自己吃,谁也别想贪咱们的!”

    闻言,她的笑容便浓了,果真升起了跃跃欲试的心思,不顾平日何谓的礼仪管束,一对主仆就兴冲冲的提袍跑到了桥岸的中央准备摘桂花。

    做惯词汇的阿瞒手脚比她利索的多,身旁又无人看管,索性形骸粗鲁的挽起袖角,一脚顶着地面,一脚踩着石栏,仰起头伸直手,努力的采摘高高树丛间繁茂堆簇的细小黄色小花。

    这种时刻她当然也顾不得什么行姿礼仪,就两手撑开大大的宽袖,站在树下小心的接住阿瞒丢来的桂花。

    一对甚少做过粗活的主仆为了一时饱腹之欲开始搭配做事,可惜默契却少的可怜,扔花的扔不准,接花的接不住,场面一度狼狈的不忍直视。

    只闻清亮的袅袅笑声刺破了这漆黑暗月的夜晚,晕染开几分薄薄的暖意。

    “公子,公子,公子你再往左边走走。”

    “诶诶诶,过了过了,快些接住,会掉的呀!?”

    “公子哟,你可站在下面接好了,要是掉了可不能捡的!”

    “公子好狼狈啊,公子真笨……哈哈哈…哎呀,公子这会子就别怪罪我了吗!”

    恰逢有小船从水畔的另一端慢行而来,背手站立舟头的青年正垂眸沉思,忽然之间听到头顶有嬉笑打骂声传来,在这静寂幽深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便顺势抬头往上一看。

    却是刚一抬头,就见桥岸上行姿仓皇的白衣公子忽然被一块小小石头绊的脚下不稳,一时失手就把铺满袖怀的桂花打翻,悉数往桥下抛来。

    随着阿瞒瞪大眼睛的一声惊呼,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无数细小的黄色小花四处散开,稀稀落落的掉下,转瞬间就把桥下正巧经过的舟客砸了个满头满肩,还有些则纷纷攘攘的掉落在他脚边的暗色衣摆。

    那无辜被天女散花的舟客愣了一愣,满鼻满腔皆裹着甜腻花香,他轻轻的抬起眼,一双水光鳞散的透澈眼眸隔空望来,正好与她望到了一处。

    桥岸上,是一张格外显得清丽秀气的脸庞,书生方巾,唇红齿白。

    他们一个站在桥上,一个站在桥下,两两隔空相望恍若多年生离的好友恰巧相遇,竟是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四目相望的刹那,恍然间似闻见漫天散开的馥郁的桂花香,吹散了一池的春水,摇碎了满眼的波光。

    好生辛苦的忙活一场却空做付,满怀的桂花顷刻全洒,阿瞒忙跃身跑到岸边往下探看,就忍不住嘀嘀咕咕的直叹可惜,压根没发现身旁人正与桥下舟上的青年目目对视。

    那桥岸下的舟客听见了,这才终于收回神来,指尖轻翘,指骨细白又纤长,从肩膀上捻起一朵小小的黄花凑在鼻尖微微一嗅,便是一笑了之。

    不过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却是眉睫纤长细密,清雅如画,好是动人。

    这青年的性子颇佳,无辜被落了一身的桂花香,竟没有追究她们一个字的冒昧,只低着眉含着笑,不曾回首多看她们一眼。

    小舟静静的从她们眼前慢慢划走,袅袅的水波散在他的身后,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打碎了满池的星光。

    她愣愣的看着那人跟着那舟乘水远去,心里却莫名的感觉空荡荡起来,她甚至有一分想要冲上去喊住他的无礼冲动。

    但那也不过是一分冲动而已,在九分的理智面前,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神色默然的站在桥岸,忽然就觉得心口莫名其妙的缺了一小块。

    她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忽然一只香包从前方隔空远远高高的投来,她诈然听到身旁阿瞒的一声惊呼,慌慌忙的抬起眼,正好就见一个暗绿色的流苏小荷包朝她径直抛来。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接那个小荷包,也是那荷包有意落的巧,正正好的落在她慌忙抬起的白嫩掌心里。

    两个人凑着头打开一看,荷包里面就是小半包的桂花。

    显然,是那个人从自己的肩头,发上拂下这些小小的桂花后又细致的装进了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里,再趁着尚未走远便给她丢了回来。

    这是一个多么贴心懂意的妙人啊。

    她恍恍惚惚的把这个小香包捧到了心口,像是捧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事后,她私底下独自一人时,忍不住凑近闻了闻手掌心里的小荷包,竟然闻不见浓郁的花香,而仿佛是闻见了香包上那人身上残留的气息。

    一股快与甜腻的桂花融合的,被包裹住的清冷的,冷冽的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