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阿遇的继父叫“于雅正”,是“名之曰雅正者,其辞雅,其理正也”的意思。

    今天来的除了他们三位,还多了一位李小姐,她是于先生的合作伙伴,家里做进出口生意的。

    姚平有些不高兴,但她妈说要同未来婆家搞好关系,让她拿到实习工资后和对方家庭一起吃个饭,大方一点,请请客。

    多个人就多张嘴,这么一顿饭,得把下个月的实习工资也给预支过来,她本就囊中羞涩,之前打游戏花太多钱,技术不行装备凑,气得她妈把她信用卡停掉了,还勒令爸爸哥哥不许接济。

    姚平看了眼钟于,钟于却没什么反应,可能看见了她不满的眼神也当没看见。

    他脱下大衣,十分自然地递给作为服务生的孙姝予,随口道,“麻烦挂一下,谢谢。”

    孙姝予沉默着接过,抱在怀里,闻见了上面男士香水的味道。

    他脚下生了根,余光看见钟于体贴地为姚平拉开座椅,接着于先生和李小姐的外套相继递过来,他才如梦初醒般一惊,想起自己的身份,转身去把衣服挂好,替李小姐加了把座椅,放在钟于对面。

    李小姐很会活跃气氛,和阿遇的继父交谈甚欢,她的眼风时不时落在年轻英俊的钟于身上,偶尔被他捕捉到,便嘴角一勾,盯着她的眼睛,会心一笑。

    孙姝予选择当个闭耳塞听的哑巴,毫无存在感地站在一旁,尽职尽责地任他们差遣。

    他是个伤心尴尬的哑巴,那姚平就是个说话不利索,有社交恐惧症的结巴。

    在这种场合埋头苦吃,偶尔被于雅正点到名,才挑着简短的语句应答,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短板。

    李小姐听着于先生介绍姚平,啊呀一声拍手,“原来你哥哥在海关总署工作啊,那留个联系方式吧,交个朋友啦。”接着又同于先生打趣,“香港人挑儿媳妇果然有讲究啦。”

    于雅正温和谦逊地纠正,“中国香港。”

    李小姐明艳大方,最重要的是口条还利索,看得姚平又自卑起来。

    她听出对方的意思,本想找个理由拒绝,然而我我我了半天,关键时刻掉链子,急的恨不得跺脚,可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欲哭无泪地点头,和对方交换微信,尿遁到洗手间平复情绪。

    于雅正出去抽烟,隔间内只剩下李小姐,钟于,和孙姝予。

    李小姐托着下巴,翘起二郎腿,讨巧地看着钟于。

    “小帅哥,你未婚妻好可爱,怎么都不听你说话?害羞啊。”

    孙姝予喉结一动,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桌下发生的一切。

    李小姐穿着高跟鞋,用尖尖的鞋头去蹭钟于的脚踝,她的动作轻佻而又挑逗,面上却正经俏皮。

    她不碰钟于的腿,也不碰膝盖,只停留在脚踝。

    钟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配合对方逢场作戏,意有所指道,“是很可爱,就是差了点意思。”

    这句夸赞可以理解为他在顺着对方的话夸自己的未婚妻,可好像又多了一层意思,二人四目相对,达成了某种暧昧的默契。

    钟于靠在椅背上,不把脚挪开,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他眉弓本来就高,长得侵略感十足,是个有攻击性的长相,专注看人的时候像是把对方当成猎物,任谁被他这样盯着,都难免会心猿意马。

    坐在他对面的李小姐是,站在他对面的孙姝予也是。

    李小姐问他,“有没有名片啊帅哥。”

    她明明随身带着手机,却找钟于要名片。

    钟于拿出一张递给她,李小姐接过,看也不看,放在嘴唇中间轻抿了一下,她的口红落在送上面,正巧印在钟于的两个字上。

    她起身,隔着桌子弯腰靠近钟于,二指夹住名片,越来越近的时候被钟于一把攥住手腕。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让对方再接近自己,“凑这么近?”

    “哎呀,名片脏了,不好意思啊,看不清上面的电话号码呢,有没有新的啊。”她无所谓地笑笑,把印着她口红的名片塞回钟于口袋里,“还给你喽。”

    孙姝予看着二人,几乎是立刻生出了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他强迫自己挪开眼睛,指甲掐进掌心。

    钟于神态自若,说借口红用一用,把口红当成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对方掌心。

    “记住了吗,记住了就去洗掉。”

    李小姐低头看了一眼,又朝钟于默不作声地笑,眼睛弯弯的,像带着小钩子,出门往洗手间走去。

    她一走,钟于的脸色就立刻冷下。

    他有些喜怒无常,把那张名片拿出来,压在盘底,连一眼都懒得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孙姝予无所适从地站着,既害怕又期待,他忍不住看钟于,却又怕和他对视,更怕他按捺不住心中酸涩思念,打扰钟于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最近怎么样。”

    钟于突然开口。

    孙姝予一愣,意识到钟于原来在对他讲话,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眶很快湿润,可对方却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翻看手机。

    钟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遍,“这么久没见,你怎么样。”

    “你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头还会经常痛吗?”孙姝予迫不及待地反问,笨拙的掩饰着话中的关心。

    钟于没有说话。

    孙姝予面上微晒,用力咽了咽,故作镇定地回答他的问题,“还不错,这里的客人给小费很大方,之前于太太给我找了份工作,做的不是太顺利,就辞……”

    钟于打断他,“嗯,我知道,听我妈提过。”

    接着便没了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看过孙姝予一眼。

    孙姝予静了静,脑中一片空白,还来不及思索他这句“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姚平就从洗手间回来。

    众人相继入座,接下来的一切便大差不离,同任何来这里吃饭的客人一样,谈生意,找机会,社交的吸引力大于一切。

    孙姝予浑浑噩噩地站着,行尸走rou般挨过了这场酷刑。

    最后姚平含泪签单,钟于对孙姝予的态度自始至终都稀松平常,既不刻意回避,也不亲近,甚至是离开前还对他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客气疏远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