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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金汤

    第十章金汤

    秋明春没有锁住他,这是夏冬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的,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好。

    地下室里的一切,夏冬来虽然熟悉,那也是在有光线的情况下,现在在黑暗里,他只能用手去碰触,去重新熟悉一切。

    他从床上下来,依着记忆,往左边的位置摸索。他记得左边是吃的和喝的。他摸到了柜门,打开来,里面确实放着东西。摸上去是一些却是面包饼干和水瓶,数量有限。

    沉甸甸的水瓶被夏冬来握在手里。如果是之前,这瓶水是可以用来砸破窗户,现在没有具体的方位,夏冬来扔出去的就不再是解救的道具,而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食物和水。他必须分配好每一次食用的份额,不然会怕还没出去他就没有吃的了。

    夏冬来嚼了两片饼干,灌了一小口的水,把这当做是早餐,填补一下开始咕咕叫的胃,然后他继续探索黑暗下的地下室。

    地下室空了很多,除了床和那个装了食物的小柜子,其他的东西都被秋明春搬走了。浴室里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一个淋浴的喷头,一个排泄的马桶。

    秋明春只保障了他基础的生理需要,让他宛如在坐牢。可坐牢也用不着完全不见光。不见光他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夏冬来得靠着肚中的饥饿感来分辨时间的流逝,在这个期间,夏冬来摸到了门和窗。门换成更难攻破的防盗门,窗户的位置夏冬来能靠着手摸到,但如果他想要打破这扇窗户,他必须要拉开距离。足够的距离才有足够的杀伤力,可足够的距离也会带来不够准确的命中,因为这触及到了夏冬来的盲点。

    准确来说,整个地下室都是夏冬来的盲点,或者说是盲区。盲区之下,整个地下室固若金汤,夏冬来找不到一个好的突破点。这时候夏冬来想起秋明春说过让他等自己回来。

    秋明春回来的时候,地下室的门会被打开,有了光明,他才会有行动力,也才能出去。

    现在他唯一的选择成了等待,在不知道尽头的等待中他消磨着不多的食物。食物的库存在减少,夏冬来不得不消减每日放进嘴里的口粮,到最后仅仅只是维持最基本的需求。

    食物的短缺不是最磋磨人性的,孤独才是。

    每一分每一秒,夏冬来都得忍受无法跟人交流的痛苦。他不是话特别多的人,也不是一个寡言的人,可人总要有个人说说话排解寂寞,不然人就会胡思乱想。

    起初夏冬来想的是各种揍秋明春的方法,特别解恨也特别积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睁眼是黑闭眼还是黑的常态下,夏冬来开始联想黑暗里有什么。

    是爬行过的老鼠?是水泥墙壁和天花板上从蛛丝上垂挂下来的蜘蛛?还是在南方无处不在犹如丧尸过境的不死小强。

    这些往日里不值得关注的昆虫们借着黑暗的掩护变成一个个悬在夏冬来脑袋上的问题。

    有多大?有多少?有多靠近自己?

    每每想起这些问题,床上的夏冬来就会瞪大看不见的眼睛去瞪视那些可能存在又不存在的小家伙们。瞪到时间如指缝间的细沙,快速地流淌而过。

    夏冬来变得敏感无比。在大片大片的黑潮里,他的感官被调动到极致,五感敏锐到可怕,胃部传来皱缩的疼痛都掩盖不住这些感觉。耳朵里听到的是藏在水管里的水声,像川流的溪,奔腾的海,不间断地在耳边回响,又或者从是水龙头上落下的水滴声,一点点地溅射出空响。

    有水声,还有风声。

    如果不是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夏冬来没有发现窗户其实漏了一条无比细小的缝,气流穿行过这里,要么成了尖利的哨响,要么成了闷闷的类似人声的低吟。

    风吹到身上带出了微凉的触感,好像驱散了一点夏冬来闻到的臭味。几乎不开灯的空间里,他没法子做好清洁。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汗,被尿,被屎腌制着的一块咸rou,发霉,发臭。臭到连自己都想干脆挖掉自己的鼻子算了。到后来,闻习惯了他才停止抓挠鼻子的行径,在床上默默地躺尸。在断粮之后,他停止了所有的活动。

    胃在烧灼,一遍遍地提醒夏冬来他需要进食。不进食的下场就是他几乎是沉浸在半昏迷的状态里,清醒时脑袋里还有不断放大的声响在侵扰着他的神经,皮肤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瘙痒感。

    每一种糟糕的情况都搞得他的身体几近崩溃,夏冬来已经骂不动秋明春,他甚至怀疑秋明春没有打算回来。他是想要把自己耗死在地下室里。

    死人是嘴巴最严的人,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开口了。他没有机会去指控秋明春对他做了什么。

    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秋明春口中说的的喜欢,他把那种不道德的强迫行为归结于报复。黑道的报复的最终归途是灭口。对死亡的恐怖造成了夏冬来精神上的打击,他在清醒的时候也同样是放空的状态,无论清醒还是昏迷,他都像是一具“尸体”,一具胸膛轻微起伏的空壳。

    即便如此,夏冬来还是有对生的渴望,他空空的脑袋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念想,无论要让他做什么,只要让他出去。崩坏只需要一点点,有了开头,到全部坏掉也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夏冬来最后只存着这么一个要出去的念头,支撑他到秋明春回来的那一天。

    地下室的门隔了这么一段时间终于有了响动。有光透过打开的门缝照射进来,在夏冬来脸上映出一道光斑。夏冬来不适应地眯起眼,光线在他眼前成了模糊一片的金网。

    他混沌的脑袋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来了,有人打开了门,门的后面是有别于黑暗的光明。

    夏冬来砰的一下从床上掉到了地上,他顾不得疼,拼命地往前爬,像是追寻着那道光,追寻着门的位置,但他的光被人挡住了,他停在一双大长腿面前。

    夏冬来抬起脸,见到一张略略被晒黑的俊美面孔,他一时没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怔愣在当场。

    在夏冬来失神的时间里,秋明春对趴在他脚下的夏冬来好一番打量。夏冬来如今可以说是凄惨,身上的肌rou因为供给营养而缩水了一小部分,但比起普通人还是要强壮上不少。这样一副结实的rou体用爬虫一般的姿态趴倒着,说不出的滑稽。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了,显示出大片的脏污,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秋明春蹲了下来,他不嫌脏地用手抬起夏冬来同样脏兮兮的生着胡子的下巴。他的眼睛对上夏冬来浑浊得失去焦距的眼睛,另一只手摸着夏冬来耳朵上浮凸出牙齿形状的疤痕,笑着说,“东来哥,我回来了,你有没有好好反省?”

    秋明春的话点动了夏冬来说话的机关,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干裂,好像很大声,在秋明春听来却小得仿佛用光了夏冬来所有的力气才说出口,“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鹦鹉学舌都不会像夏冬来这样反复地说着同样一句话,他还抓着秋明春的裤脚努力撑起身子,把他那张凸出眼球的狰狞面孔凑到秋明春眼前,再一次强调说,“让我出去!”

    这一次的声音变得顺畅又充满了个人情绪,声音大小也刚刚好,却尖细地吓人,仿佛把夏冬来的不正常都表现了出来。

    秋明春却要让明显精神不正常的夏冬来正常地回答他的话,“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听到你的反省。”

    “反……省……”夏冬来卡壳了,他不再重复说话,却开始复述起秋明春的话。

    “忘记反省了吗?没关系,我只是想要听到一句话。乖,跟着我念。”

    “念?”夏冬来仍然迟钝地复述着。

    念什么?夏冬来迟疑地盯着面前这张虽然漂亮但却带着古怪笑容的脸,那人的眼底有星茫一般的光,光在慢慢亮起,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把这些光聚拢在一起,烧成一束不可忽视的会把他烧坏的光。

    夏冬来潜意识里觉得那不是好事,但他的下巴被钳住了,强迫性地见着那薄薄的唇一开一合,语气是夹杂着危险的愉悦,“夏冬来要做秋明春的恋人。”

    “恋人……”夏冬来截取的永远是话尾的那几个字,但就是这两个字,让桃花眼又亮了几分,那里面的光已经可以称为是狂热。

    秋明春摆正夏冬来的脸,那张本应该凶恶的脸现在只剩下迷茫,迷茫地被秋明春教着说出一句整话。一遍又一遍,成了夏冬来印在脑海里最深刻的一句话,只要秋明春问,他就会回,“夏冬来要做秋明春的恋人。”

    十几遍之后,秋明春才问了新的问题,“那要做多久的恋人?”

    “永远?”夏冬来自己给自己下了期限。

    这些话是秋明春想要听到的,他把夏冬来从地下室捞了出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夏冬来洗澡。夏冬来真的太臭了,秋明春之前都是憋着气说话。

    夏冬来的衣服被秋明春剥开,浑身赤裸地站在浴室里。他个子一向都比秋明春要高半个头,秋明春想要给他洗头就得把人压进浴缸里。浴室里的灯是明亮的白炽灯,夏冬来不适应这陡然增亮的环境,在浴缸里蜷缩起壮实的身体,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但他太低估自己的体格,就算这样做了也还有大半个深色的身子还露在外面。他皮肤上附着的汗垢泥渍被秋明春用冷水冲刷掉了,一圈圈黑褐色的水漫到他的脚背,但很快又被干净的水稀释掉了。

    从水管里流出的也不再是冷水而是充盈的热水。冒着热气的水兜头浇下,淋湿了夏冬来的头发和脸,让他失温的身体略略回温,脸上那种楞楞的表情才有所改变,他转过头凝视起秋明春,眼神依旧空洞没有神采。

    秋明春觉得看向他的夏冬来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迷途羔羊最终都是要进入猎食者的嘴巴里,无一幸免。夏冬来就是一只要被他牢牢把握住的迷途羔羊。

    他牵住羔羊的手,帮着他洗完澡,又帮着他吹干头发,然后替他穿上整套的睡衣,最后把人带到餐桌前。

    食物在面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正常饭菜的夏冬来暂时把秋明春给忽视掉,他埋头吃饭,大口大口地嚼着软烂的食物,秋明春则在一边等着,等着夏冬来完全清醒的那一刻。

    刚刚夏冬来只是被吓住,说出的话不算数,但他做的事也不是半分没有作用的。在那种情况下向夏冬来脑海输送那些话,就像是给他烙下印记。只要他一说出关键词,夏冬来就会想起那些话。

    夏冬来或许不会说出那句重要的话,但秋明春会逼着他说出来。秋明春这样想到,他留在夏冬来脸上的目光敏锐地察觉到夏冬来精神的回归。

    夏冬来不再急躁地扒饭,吃了几口之后,他对上秋明春投射过来的热烈视线,下意识地躲开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冬来也有退缩的这一天,秋明春知道夏冬来软了,软了就代表他可以往前进,前进到夏冬来避无可避的程度。他把夏冬来逼进角落里,他站着,夏冬来坐着,从气势上秋明春已经高了半截,他催命符一般地述说着,“东来哥,你反省好了吗?”

    要反省什么,夏冬来已经知道了。秋明春就是要他承认他是他的恋人。不答应的下场是什么,秋明春也给了他答案。他靠在夏冬来的肩膀上,声音缠绵黏人,话里的意思却是威胁,“要是没反省好,我可以再把你送到地下室去。这一次是二十天,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要关你多久了,因为我还得回去学校上学,想回来就得请假。也不知道辅导员给不给批假。”

    秋明春感觉到脸颊下的肩胛骨瑟缩地抖了一下,他知道夏冬来是怕了。小黑屋的效果就是这么立竿见影,人的联想力会在黑暗里无限放大,不知会想出怎样可怕的景象。

    二十天就已经足够夏冬来吓破胆,如果把时间延长,又会把他吓成什么样呢?

    秋明春想象那副场景,心里竟然有点不落忍,他轻轻吻着夏冬来的侧脸颊,安慰他,“别怕,只要你乖乖的,你就不会再被我关黑屋。”

    “来,现在说些让我想听的话,让我过一会能安心地回学校。”

    秋明春等着夏冬来的回答,当然他也等到了,夏冬来在清醒之下对他的承诺,“我愿意做你的恋人。”

    秋明春的吻换了个位置,他深深地吻在夏冬来唇上,吸饱了夏冬来的气味就把他放开了。他整了整衣服,好像随时准备出门,结果他真的打算出门。

    夏冬来惊诧地叫住他,“你要离开?”

    在玄关穿鞋的秋明春会夏冬来一个笑,“我说过假不好请的,我只请了一天,晚上得赶回去。”他站起来的时候一把扯住了夏冬来的衣领,把人扯到近前,低声道,“我离开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出门,不要让我知道你敢离开我,不然我会在抓到你之前,把你的秘密散播出去。”

    秘密二字犹如一把重锤敲在夏冬来心上,能被关上带起的巨大震动声都不能驱散这两个字带给他的沉重分量。

    秋明春真的是掐住了两张极好的王牌,他惧怕黑暗,他不能让双性这个秘密曝光,每一张王牌都能让夏冬来寸步难行。

    他坐回椅子,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的是,他完了。

    他这辈子都很难逃出秋明春这个变态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