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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约会,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任人摆布

    周一亚当答应参与一场实验,周二他决心反悔。他用周三环球旅行,花整个周四在近地轨道上,到了星期五,他开始无聊。我干什么要留在这片啥也没有的鬼地方?他想,我当然应该回地球,去找点乐子,支使约书亚给我搞点乐子,我就是不配合,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飞了回去,这次速度没那么快,被修好的门在他面前尽职地打开。约书亚还在伏案工作,听见大门打开时头也没抬,所以亚当才不会和他说话。他直接走进了游戏室,歪在最喜欢的沙发上打游戏。的新版本很有趣,只是卡顿得让人扫兴,完全跟不上亚当的速度。又一次失败后他悻悻丢下头盔,一时提不起再来一盘的兴趣。

    门开了,约书亚站在门口,对他说“来吧”。亚当飘出去,跟在他身后,抱怨着游戏卡顿,咒骂没用的游戏制作人。约书亚用通情达理的语调告诉他,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但制作引擎的某种必要矿石因谈判破裂而稀缺,记得那个晚宴吧?

    他们说话,说了不少,因为周一之后他们再没有交谈。亚当扔掉了通讯器,“弄丢了”,约书亚问的话他会这么说。说实话周四时他就有点后悔,近地轨道看久了相当乏味,而约书亚给的通讯器是少有的能在那里工作的东西,或许下次他应该关掉而非丢掉它。

    电梯,走廊,房间,他们一路深入地下。这里的空间每次来好像都会增加,约书亚给亚当打造了阳光充沛的地上游乐场,给他自己准备庞大巢xue。有时候亚当觉得他像一只患有囤物癖和被害妄想症的鼹鼠,鼹鼠约书亚,亚当哧哧笑起来。

    “准备好了吗?”

    约书亚在前方站定,机械门在身后关上,亚当环顾这个空旷的大房间,轻松的心情戛然而止。哦,他想起来要做什么了。

    “不会有其他工作人员,只有我。”约书亚顿了顿,“也可以推迟几天,如果你怕……”

    “我不怕!”亚当恼火地说。

    新神才不会害怕,更不会临阵脱逃,还是在他的普通人手下面前。何况,如果想要对他不利,对方应该一直隐瞒,而不是这样说出来等他回应。房间空旷得一目了然,摆设很少,没有亚当以为会有的实验器材。约书亚手上拿着啥,一个环?

    “如果你做什么不该做的,”亚当威胁道,“之后一定杀了你。”

    “我可以发誓,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必要的。”约书亚说。

    他半跪下来,把那个环扣在亚当脚踝上。尺寸非常完美,不紧绷也不会滑动,合适得像第二层皮肤。约书亚又问了一次:“准备好了吗?”

    “到底要准备什么?”亚当不耐烦地说,“就直接开始早点完事……”

    他掉了下来。

    支撑他飞行的力量骤然消失,亚当从半空中跌落,唯一阻止他摔到地上的东西是另一个人的胳膊。他愣了几秒钟,一把推开对方,试着再次飞起来。他的双脚贴着地面,纹丝未动。

    “飞行能力丧失。”约书亚说,“接下来是体能测试,攻击我。”

    亚当瞪着他,他站在几步开外,西装革履,面色如常,好像没有用一个把戏让新神跌落在地,好像看不出脚踏实地的亚当心情有多糟糕。上一次亚当对他这么生气,约书亚整整两周没能恢复工作。

    “你找死。”亚当嘶声道。

    约书亚的回答是把外套脱掉,挂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一阵机械声响起,外骨骼装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贴着身躯咬合,覆盖了他的双臂。

    他用那种明知道会激怒亚当的、对孩子或傻瓜说话的口吻一字一顿道:“攻击我。”

    亚当对着他的脸挥拳。

    他轻轻松松闪了过去,看起来装甲的覆盖范围不止手臂。亚当再次出拳,一次又一次,渴望看见脑浆迸裂却只击中空气。“速度略超出成年男性平均值,”约书亚说,“接下来是力量。”

    砰!拳头砸中掌心,撞到手甲上。约书亚报了个数字,亚当没听清,他的手很痛。

    普通人会说“像打中一堵墙”,但在亚当拳下,墙会像酥饼一样碎。钢铁应当弯曲,骨骼应当破碎,而他的指关节不应该……某种情绪猛地抽中了他,他像被鞭打的陀螺般疯狂地出拳,即使银白色的手甲开始染上鲜血。

    “出拳的姿势不对。”约书亚说,见鬼的一动不动。

    “闭嘴!”

    “你应该学一些搏击技巧。”

    “那玩意没屁用!”

    “我们在谈论你失去压倒性力量的特殊情况,你需要学会如何应对它。”

    不,他不需要学。普通人的技巧不值得一提,一只会跆拳道的蚂蚁能对狮子造成什么损害?他只需要恢复,恢复到随便一巴掌能拍断山峦的状态。焦虑和暴怒让他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直到约书亚说出他的所思所想。

    “普通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你是这么想的吗?”约书亚说,“那么,你可以体验一下,普通人能对被削弱的你做出什么。”

    他一拳砸在了亚当肚子上。

    疼痛从腹中炸开,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亚当一下子弓得像只虾,跪倒在地干呕了几下。他躲不开且从没想过要躲,只能在事后难以置信地瞪着凶手:“你怎么敢?”

    “出于实验目的,这一切是必要的。”约书亚,这没有任何超能力的凡人,亚当的手下,能被亚当用一根手指捏死的普通人说,“我不会造成任何永久损伤。”

    他停顿了一下,低笑道:“不过以你的自愈能力,不存在什么永久损伤。”

    隔着镜片的反光,亚当看不清后面的眼睛。

    他意识到约书亚戴着眼镜。约书亚的视力非常好,眼镜只是AI的便携式载体,用于任何他不能盘踞在那个满是摄像头、大屏幕和分析仪的房间的时刻。不知怎么的不是隐形眼镜,而是一副老派的银框眼镜,它不丑,但此时此刻,镜片像手术刀一样反光,亚当浑身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够了!到此为止!”他低狺,摸索着想扯开脚踝上的环,“你怎么敢?我要杀了你!”

    “亚当,”约书亚说,“你真的觉得此时出言威胁是个好主意?”

    他蹲了下来,一手搭在亚当背上。他的声音带着不祥,那动作却非常轻柔,从脊背下滑到后腰,离开,再回到脊背,循环往复。亚当双眼圆睁,完全冻住了。

    约书亚只穿了一件衬衣,袖子卷起,上一次他穿得这么不正式是什么时候?这凡人向亚当倾斜,靠得很近,辐射出地心的热力,把他困在胳膊、身躯与地面之间。藏在衣服底下的肌rou紧贴着他,亚当突然发现对方并不瘦弱。他究竟多高?能飞行的时候,所有人看起来都很矮。

    “一个孩子都比你更擅长自我保护。”那声音低沉、稳定、像某种乐器却怀着钢铁的意志,“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

    他的胸膛在说话时振动,这隆隆震颤顺着接触的部分一路钻进亚当的骨头,让他的心与其共振,跳得像疯了一样。亚当用力推了对方一下,一点也没能推动,那只带来轻柔抚摸的手忽然化作磐石,凡人结实的身体变成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将他钉在了原地。

    亚当无能为力。

    这事实让他头晕目眩,连腹部的疼痛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脑袋嗡鸣,呼吸停滞,浑身发烫,心脏好似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这是什么?如此强烈,如此可怕,亚当对此茫然无措,因此他做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愤怒。

    他往约书亚脸上揍了一拳,打中目标前就被捏住了手腕。他想要挥出另一只手,约书亚猛地将他推倒在地,整个身体压了上来。对方的前臂抵着他的胸口,一个人的体重本该轻如鸿毛,但亚当不能移动,不能挣脱,只能怒吼:“你敢!我要捏断你的每一根骨头!”

    咔嚓。

    亚当惨叫,他的手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约书亚捏断了他的手腕。

    “生死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时候,不要提醒对方你会在逃脱后做什么。”约书亚不紧不慢地说,“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任人摆布?”

    终于,他意识到了,他不再攻击而是连滚带爬地逃跑。约书亚允许他爬出去,没有允许他拉开距离。

    “最重要的是隐藏要害,保护头颈和内脏,自保优先,而后伺机脱身。腿比手重要。肋骨如果断裂,小心不要让它戳进肺。脊椎断裂会导致瘫痪。”

    他每提到一个部分就会在相应的位置轻触一下,每一次亚当都会颤抖,好像他会在讲解结束后再捏断什么。

    “人体是很脆弱的。你知道,只是不在乎,反正这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亚当使劲拉扯脚环,那东西纹丝不动。

    “但其实你曾如凡人般脆弱,不然他们要怎么从一个完好无损的躯体上获得愈合数据?你只是不记得,每个阶段他们都会清除记忆。”

    亚当在曾是门的墙壁上用力锤了一下,墙上甚至看不出接缝。

    “他们的洗脑技术缺陷不小,肯定有某些东西还留在你脑中,一些声音,一些画面,一些情绪。”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相隔不过一步。亚当咬牙转身,装甲覆盖的手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

    约书亚说:“那么,你还记得什么自保本能吗?”

    脖子不是亚当的要害,亚当没有要害,亚当没在害怕,只是在拼命扯咽喉上的冰凉手甲。“你不能杀了我!我是最好的!”他脱口而出,声嘶力竭,“我是唯一的胜利者!我是最强的!”

    “很明显,你现在远非最强。”约书亚说,“不要对我说谎。”

    他收紧了手指。

    亚当的头胀痛,血液冲撞着头盖骨。黑色斑点在视野各处浮现,好像飞速生长的霉菌,逐渐吞噬了整个画面。他想要喊叫却只听见喉头咯咯轻响,他想要呼吸,他不能呼吸。这根本没道理啊,新神能在大气层外生存,整套呼吸系统只是类人外形的拟态,为什么他的肺在燃烧?亚当模糊地知道自己在抓挠踢打,他想要去看约书亚的脸,可眼前一片漆黑。

    他不能呼吸,他听见针管落在金属托盘上,他听见自己在尖叫,他听见实验员窃窃私语。

    “……休克……呼吸心跳停止……再来一次!注射肾上腺素……还是不成功,七号样本失败……”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他没有失败!没有哪个样本比他融合得更好,他会是最好的成品!他会活下来!

    他的脑子在哀嚎,而被捏紧的喉咙里一个音节也没跑出来。无数光影冲进脑海又飞速远去,巨大的痛苦在顶峰猝然消失,留下一片宁静。

    随后,一切回来了。

    亚当趴在地上咳嗽,他大口呼吸,浑身颤抖,满脸都是泪水。所有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那只手正从他脖子上离开,亚当一把抓住它,不顾烧灼的咽喉,嘶哑地喊道:“我还活着!我是最好的!”

    他会活下来,所以请让他活着,他值得活下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通过这个测试,不需要溶解炉或者解剖台,把他放进培养仓吧,只是一次失误,马上就可以修好。最好的那个一定能恢复得很好,他是最好的。

    “啊……”约书亚低语,“这就是你求饶的方式。”

    他又一次蹲在了亚当身边,亚当瑟缩了一下。机械声响起,外骨骼装甲褪去,属于人的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你不在深空实验室,记得吗?亚当,你不在那里,你在怀特科技总部大楼地下三层,约书亚的房间,你是安全的。我是约书亚.怀特,你正跟我在一起。结束了,好吗?你在看什么?”

    亚当哆嗦了一下:“针……”

    “没有针。”约书亚说,“我不是你的研究员,我不会那么对你。嘘,没事了,看着我。”

    于是他看。

    那张脸总是神情冷淡,英俊且缺乏生机,像一幅睥睨着观众的哲人像,想知道自己为何来一个满是傻瓜的世界受苦。但这会儿那双绿眼睛灼灼凝视着亚当,薄唇带着安慰的浅笑,画像活了过来,一如每一次被亚当打扰、因亚当苦恼、受亚当取悦、替亚当考虑的时候。这是约书亚。

    以此为原点,薄雾散去,杂音消弭,亚当回到了这里。他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涩,比愤怒软弱,比怨恨柔和,让他想狠狠甩开脸上的手又莫名舍不得。伤口很痛,约书亚怎么能这么对他?

    “好痛。骗子。”他嘟哝,喘息变成了一声抽泣。

    他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哽咽得停不下来,眼泪鼻涕到处都是。“没有骗你。”约书亚哄他,给他擦脸,往他伤口上喷了什么东西,指关节,手腕,脖子,卷起的衣摆下的小腹,冰冷的麻木感顶替了疼痛。还有些关于“局部麻醉喷雾”、“伤口应急处理”、“最重要的是求生脱战回我这里”之类的话,亚当一句都没听,所有内容在他耳中溶解成白噪音。

    水杯凑到亚当嘴边,温水碰了碰他的嘴唇。前一刻他不知道自己需要这个,后一刻他开始狼吞虎咽,要不是另一个人控制着水杯还按着他的肩,他很可能把自己呛死。亚当伸手去抓水杯,他的手脚都软得像面条,水洒得到处都是。战无不胜的新神连个杯子都拿不住!废物,没用的东西,不合格,“我会好起来的!”他又开始尖叫,“我是最好的!”

    “嘘,你是的,你是最好的。”约书亚抚摸着他的后颈,“没事了,没关系,我们毁了深空实验室,记得吗,每一个人、每一个培养仓、每一颗螺丝,全部都毁掉了。你现在由我负责。”

    他的嗓音柔和下来,注入了温度,感觉像冰冷的机械变成某种织物。亚当记得这种语调,在他离开实验室头几年,能力还不够成熟、偶尔需要靠策略来艰难求胜的时候,通讯器里会传来这样的声音。往左拐,拿上那个立刻返程,直接冲过去不要担心,这是陷阱,听着你只是暂时失去视力相信我不会有事……每一次,无论有多险象环生,他们最后都会赢,约书亚总是对的。这是安全毯的声音。

    已经有很多年,约书亚不再对他这样说话。亚当双目紧闭,喝水一样汲取其中的柔软,好像只要不睁开眼睛那声音就会一直继续。温暖的手在摸他的头,他往手上蹭。另一只手也来了,轻柔地推他,将他引向约书亚。

    多么温暖,他的颤抖因此减缓。这时候他才觉得冷,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像有读心术似的,约书亚摸到了背后的拉链,向下一拉,将他剥了出来。干燥柔软的布料接替了战衣,约书亚把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搂住了他。

    整个世界坍塌,只剩下紧紧环着他的胳膊,一下一下抚摸着后背的手,从紧贴着的胸膛传来的心跳声,还有约书亚的声音。亚当已经精疲力竭,没力气愤怒或羞耻,他在约书亚怀中融化。

    “你现在由我负责,规则与之前不同。做对了会得到奖励,做错事将被惩罚,但会犯错没有关系,你总有第二次机会。”

    “亚当,对我来说,你是不可替代的宝贵资产。”

    “你不必永远愤怒,不必永远强硬,不必永远胜利,没关系,这不是弱点。我们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了,不是吗?我们会找出应对它的方法。”

    他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中漂浮,几乎没有意识到约书亚在做什么。天花板一层层打开,阳光照射进地下,约书亚在他的耳边说:“无论如何,你永远可以相信约书亚。”

    咔啦,脚环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