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南省来的角儿，再出彩也只懂戏的人欣赏。唐珂这一率性之举，却是真正把台上这位的人捧上了天。

    这是燕城，小少爷长什么模样，眼下梨园里不乏显贵客人，总有一个两个认得。当下，也不知是要对名角蔺海月大肆追捧，还是对小少爷唐珂赶着巴结。

    但唐珂可不理他们，全凭自己高兴，这下便准备走。何骐连忙护着他，不敢叫其他有的没的人来唐珂面前讨嫌。但他自己经由这一遭，对唐珂说不出的亲近与热切，夕阳当下，他却满心舍不得和唐珂分别了。眼见人要走，匆匆忙忙出声挽留：“不如就在外头吃吧。”

    晚风中，少年回身，眼神回应得不算正，随性，但眼眉间很有他自己的味道，叫人光顾着品，就忘了着恼。

    何骐局促立着：“很少见你在外头吃饭，但我知道几家店手艺不错，还是能尝尝。”

    “你说得不错，我得回家里用饭。”倒也不是唐戎策给的规矩，但唐珂就是自愿遵守了，纵是那寥寥几次在外头，也都是和唐戎策一块的，唐珂自己的确似乎没有单独在外头吃过晚饭。如今想来，倒也奇妙得很。

    听到唐珂这样的回绝，何骐略显失落，但也知做不到叫唐珂更改心意，然下一刻他竟然听到小少爷满满揶揄口吻对他道。

    “你快指路吧。今天我可太‘赏脸’了。”这是应他们先前的话。

    青年一听，心情尤为舒快，也跟着大笑，对于唐珂的可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柔情与熨帖。

    “小少爷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让这么多人都得了你的好。我真希望你一辈子都这般开心快活。”

    唐珂听后觉得有几分道理，他想的是唐戎策，大抵爹爹叫他比往日更开心吧。再细究，唐珂只比对出今日多的那个吻。莫非他是爱唇齿相依的？这念头在唐珂心上掠过，当下想不透，他便暂放一边，对在自己面前的何骐瞪了一眼，嗔怪道：“嘴贫。”

    何骐留住了人，结果是使出浑身解数力图让小少爷舒快。讨好人是种本事，特别是哄得人从身子骨里觉得舒坦，是件很难的事。何骐就是个中翘楚。

    唐珂并不轻视这样的人，对方让唐珂舒快，他也同样愿意给予相应的回赠。而唐珂高兴起来愿意顺着人的时候，当真让人感到受宠若惊。何骐的兴致愈发高涨，到最后，两人喝起了酒。何骐并不知道唐珂是不怎么能喝酒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唐珂便是一杯红酒，把人治得胆战心惊服服帖帖。青年甚至以为唐珂是玩酒的好手。

    小少爷喝了酒，粉颊红耳，眼眸盛着水光，春日竟最先在他脸上来。他这副模样实在太让人好欺负了，可唐珂自己是浑不觉得，他根本不信有人能在燕城让他吃亏，这副心性可以说是近乎不知天高地厚。这完全是唐戎策给他的底气，唐戎策把唐珂养得太好了，仅仅两年多，就叫人脱胎换骨大放异彩。必然很多人暗地羡慕嫉恨的，从前何骐也难免会，但如今他把唐珂看得可重，见他这般易上脸的酒态，还暗中庆幸还好自己提前妥善安排好了包间，没叫其他人占了眼睛的便宜。这时候，即便青年从未开过这方面的窍，也知道唐珂有多招人了。

    何骐见小少爷越喝目光越水朦得亮，也不敢叫他再喝，劝唐珂吃几口菜垫肚。但桌上菜都动过小半，唐珂那性子，就是平日也不一定再就着吃，何况是这会贪杯耍性子的时候。唐珂就不肯，抱着酒不松手，而何骐又根本制不住他。

    “你不许拿走，我偏要喝。”

    小少爷挥手，欲把何骐的手打掉，那力道有时候轻，有时候重，也就猜不到打在手背上那一下的滋味。

    唐珂烈得难以驯服，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需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行。何骐知道自己做不到，眼下见小少爷喝酒喝得性子都软了，眼睛水汪汪地瞅着人，这是多难得的景象，何骐莫名有些心热，既是管不住，后来就纵容看着他喝了。

    小少爷自顾自地喝，也不和人碰杯，何骐便看着他，偶尔抿上一两口。

    唐戎策寻到人时，唐珂已然喝得不知来人了，便是见他来，也不过是睁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唐戎策再看桌面，便把这两人今日喝的分量估摸出个大概。男人心里又急又气，反应在脸上，却是半点怒容都压着看不见了。他是亟待喷发的火山，每一步来都带着可怖的前兆。

    何骐酒量好些，没喝的那么醉，更是被唐戎策吓得酒醒。他意识到唐大帅是有怒的，当下白着脸色汗涔涔站起来，想要解释点什么。但唐戎策不听他解释，在他眼里唐珂身边不管是哪一个朋友都无足轻重，唐戎策的情绪只因唐珂起伏，他只为唐珂生气。

    唐大帅来一趟，但一句话都不曾与人说，只把唐珂带走。何骐彻底酒醒了，包间大门敞开，冬日的寒风吹刮得人骨子里冷，很快，这些美酒佳肴就成了残羹冷炙。

    一直到了车上，唐戎策都一言不发。可这时候唐珂好像知道他是跟着谁走的了，在唐戎策的怀里蛮里蛮气，又是扯袖子又是抱脖子，整一个小醉鬼。

    “你，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唐戎策当然不想和他说话。酒在他们之间是多么大的引雷，父子之间为何会变成当下这般，唐珂难道不知道么。酒就像心肠歹毒的推手，唐戎策厌恶所有唐珂喝过的酒。即便他可耻承认了他对自己的孩子有欲望和爱，他也依然憎恶酒。

    而唐戎策更恨唐珂这副无所谓什么都不怕的姿态，他不愿意唐珂受伤，但有时候真希望唐珂能受一受伤，长长记性。他一日觉醒的爱情，都比不得唐珂的没有心，轮到唐戎策要喝下的那杯酒，是见血封喉毒药。他怎么会喜欢？他想要的是回家后就能看到唐珂的第一眼，而非唐珂的醉眼。

    一切当然是巧合，但偏生就给了唐戎策苦头，无意得蓄意，非要在他知晓自己爱情的第一天，让唐珂轻描淡写打破他的幻想。唐戎策与唐珂之间，还不配讲爱情。

    怀里的小醉鬼还闹，他醉得那么无忧无虑。唐戎策如今已经扔不下他了，只能紧紧抱住这个人，以期填补内心的创口。男人的力道很大，几乎是要把唐珂揉进自己的血rou里。唐珂有所发觉，身上被锢着是痛的，但这是他又奇妙地感知到了唐戎策的情绪般，体贴得不言不语，做最温柔的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