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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元林装得很好。翟阳煦翻了他入院以来的所有病情记录,从第一天到最近,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除了最开始的一周不肯吃东西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坐着安静看书,也不喜欢到外面去,连吃饭也要后勤组送过去。

    石元林的书都是自己带来的,他的随身物品里有很多书,他都很珍惜这些书,碰都不给别人碰,可以推断出这些书都是他从那林那里得到的。

    食物上没什么忌口,基本上有胃口的时候都会清空饭盘,没胃口可以三天只喝水,直到饿晕了昏过去。

    心情很稳定,没有手机,不看电视,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早上八点钟起床,刷牙洗脸,吃后勤组送来的饭,坐在窗台上看书,吃中午饭,看书,吃晚饭,看书,睡觉。

    每一天都很规律,像个古板的正常人,因为他看起来很正常,经常会被误认为是康复好的,但实际上只要把他推到外面去,他就会精神失控像个可怜的疯子。他已经把41号病房当做他的栖身之所了,强行把他赶出去,只会打碎他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安全感。

    他越是装得正常,心里压抑得就越严重,他这哪像是失恋的人,太平静了,那可是七年,在别人脚下跪了七年,怎么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看书。

    翟阳煦之前并不了解BDSM,但一想到自己可爱的弟弟可能被大变态欺负,就气得通宵了一个晚上研究学习这四个字母,当他两眼黑眼圈一脸惨白地看着外面升起的太阳,他想暴打那林的欲望更严重了。翟睿好怎么看都不像是跟BDSM有关的,他只是一个善良的正直的男孩,那么天真,谁都相信,如此轻易地就被那林骗了,那林还警告他不要告诉翟睿好,不用他说,翟阳煦也不会把这残忍的事实告诉弟弟,弟弟纯洁美好的初恋,怎么可以被这样恶毒下流的私欲玷污。

    翟阳煦只能想到这么笨的方法,让石元林变成正常人,让那林回心转意,主动离开翟睿好。如果计划顺利,石元林还会爱上自己,拒绝跟那林和好,这样既保护了弟弟,又能报复那林,一举两得,很好。

    南至山庄地处的位置很偏僻,名副其实是一座山,前半部分是正常对外开放的饮食山庄,养鸡养鸭,给爬山的游客做一个休憩之所,后半部分就是半封闭的安善疗养院,外面的人进不来,但里面的人随时都可以出去。

    因为上山下山都很麻烦,所以医生会和病人一同住在疗养院里,想要买什么东西只能跟后勤组说,疗养院的后勤组会与饮食山庄的大厨们在下山采购食材时帮忙带上去。

    翟阳煦很喜欢早上来一杯咖啡,搬来这里的时候还在行李箱里塞了一台小咖啡机,三罐咖啡豆,他还要喝果汁,吃冰淇淋,巧克力,总之是一个饮食喜好很复杂的人,他给后勤组写了一大串要买的零食和果汁,然而后勤组只瞟了一眼,就说:“您这要去城里买,我们是去农民工厂里买大米的,您这一半以上都买不了。”

    买不了就买不了吧,翟阳煦就在网上买,可这里的快递只能送到山脚下,再往上就没人送了,还得自己下去拿,翟阳煦看着自己天天窝在沙发里不运动的肌rou,恐怕只能下去,上不来了。

    幸好只是半年,熬过这半年,他立刻辞职。

    翟阳煦回到办公室,打开监控摄像头,看见石元林正在病房门口走来走去,好像要出去,好像又不是。

    翟阳煦拿了一块低浓度的巧克力,走去了石元林的病房,他打开病房门,看见正被吓了一跳的石元林。

    翟阳煦问:“你在干什么?”

    石元林指了指桌子,说:“早饭,没有送过来。”

    翟阳煦说:“哦,是我让后勤组不要再送过来了。”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饭堂吃?39号的腿被他前任打断了,他还是一瘸一拐去饭堂吃饭,为什么你四肢健全,还要等别人送饭给你吃?”

    “……”石元林解释不出来。

    翟阳煦与他贴得很近,说:“外面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

    石元林偏着头,似乎还在犹豫,翟阳煦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石元林的眼睛躲躲闪闪,还是不习惯眼神接触。

    翟阳煦问他:“如果那林现在在外面,你会出去吗?”

    石元林看了看门外面,语气中也充满不确定:“如果他来找我,我会出去。”

    “如果是我在外面呢,你会出去吗?”

    “就算我不出去,你也会进来吧。”石元林肯定地说。

    翟阳煦摸着他的手臂,往下一滑,抓起他的手,说:“走吧,我会陪你过去的,大家都是在饭堂吃的,我也会。”

    翟阳煦拉开房门,走廊很阴凉,空荡荡。

    石元林穿着拖鞋,被他拉出了房门。

    病房与饭堂之间有一条雨棚走廊,阳光穿过野生藤蔓的叶,把稀稀点点的小圆片照在地上。

    石元林在阴影里停住了脚步,他怔怔地望着鲜艳的阳光,不肯再走出一步。

    翟阳煦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放在石元林头上,盖住了他的脸,翟阳煦说:“这样就晒不到了吧。”

    石元林看到眼前的白大褂变得鲜明透亮,阳光洒在自己的脚趾上,手心被好好捏着,石元林在缝隙里看到了翟阳煦的黑衬衫袖口。

    衣服再被拿下时,已经到了饭堂,这是石元林第一次到饭堂,跟他想象的饭堂差不多,瓷砖地板,不锈钢的餐桌,固定的座椅,饭堂大厨隐藏在毛玻璃后,窗口上摆满了乘好的菜和汤。

    翟阳煦拿了两碗饭,两碟番茄炒鸡蛋,还有两碟小鸡炖蘑菇,他跟傻站着的石元林说:“去拿两碗汤,在最后的那个窗口里,直接拿就可以。”

    石元林慌张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毛玻璃后面的大厨,又紧张兮兮地拿了两碗汤回来,回来的路上太匆忙,汤洒在了手指上,翟阳煦看到他手都湿了,便拿了一张纸巾给他,说:“不要着急,你要习惯。”

    “好……”石元林还在惶恐中,他左顾右盼,确定没人看过来后,才敢拿起筷子吃饭,他跟翟阳煦面对面坐着,翟阳煦已经吃得狼吞虎咽,石元林还在细口慢嚼。

    翟阳煦很快就把两碟菜扒完了,他看见石元林还剩下一半,便问道:“你能吃辣吗?”

    石元林莫名打了个哆嗦,说:“不,不能。”

    “噢……”

    翟阳煦又问:“喜欢吃甜的吗?”

    石元林停下了筷子,说:“……喜欢。”

    翟阳煦从兜里掏出巧克力给他,说:“以后你每完成一项任务,我就送你一件礼物,这次是巧克力。”

    石元林捏着巧克力,不知道是太阳的温暖还是翟阳煦的体温,有些软了,石元林收下了巧克力,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吃?”

    “只要你想。”

    疗养院里的病人有些是前任自费送过来的,有些是灯的老板选出来的。老板觉得这人还有回收利用的价值,或者单纯觉得他可怜,就会免费送过来疗养。

    无论是什么途径来的,都没有留下关于前任的任何资料,也就是说,如果病人不主动分享,医生没法知道他受过什么伤害,只能随机应变,对症下药。

    像石元林这样故意装得很健康的,是最难治疗的,他不信任这里,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也不会相信医生能帮助他。

    等石元林吃完饭,翟阳煦说:“跟我去运动场看看吧。”

    石元林推辞道:“不了,我要,回去了。”

    翟阳煦抓住他的手腕,说:“走吧,我们不晒太阳。”

    翟阳煦把白大褂重新披在他肩上,把他带离了饭堂,运动场离饭堂不远,走几步就到了,运动场上有几个人正在打篮球,不知道是医生还是病人,听着咚咚咚的篮球声音,石元林抓紧了翟阳煦的手。

    翟阳煦的身材偏瘦,黑衬衫塞进西装裤里,右手戴了条黑色的智能手环,从袖口露出来的手很有力,细长,骨节分明,攀着青筋。

    石元林悄悄吞了一口口水,自己也吓一跳,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翟阳煦,希望他没听见。

    翟阳煦跟别的心理医生不一样,别的医生会静静地听他说话,让他来做主动的述说者,但石元林不适合主动,他更习惯被动,被靠近,被命令,被给予。

    石元林贪婪地想,可不可以跟翟阳煦更靠近一点,不止是坐在同一张床上聊天,不止是一起去吃饭。

    翟阳煦把他带到了图书室里,图书室很小,只有三间病房的大小,放着六个木制大书柜,上面摆满报纸和陈旧的书。

    翟阳煦说:“我看你平常喜欢看书,那些书都是你自己的吗?”

    石元林说:“不是……我,是我从那林的书柜上拿的,都是他大学时看过的书,他不在的时候我就会在他书房里待一整天。”

    他看了一眼翟阳煦,紧张地说:“不是偷,他说,他说我喜欢的话可以拿走,不是偷,我,我忘记还回去了。”

    翟阳煦从书柜上拿起一本很旧的,封面都起毛边了,内里却很新,他说:“你喜欢看书就来这里吧,没有监控,没有别人,也没有太阳,我会陪你的。”说着,他坐在地上的垫子上开始翻书,石元林也开始在书柜里找感兴趣的,翟阳煦看见他拿了一本外国人的自传,封面是一个大胡子老头。

    石元林犹豫了一会儿,拿着书也坐在了垫子上,他有意跟翟阳煦保持着距离,然而翟阳煦一屁股就蹭到了他旁边。

    石元林眨了眨眼睛,没有再隔开距离。

    翟阳煦翻了几页书,回头看石元林,石元林的皮肤很白,在这个年纪算是稀奇的,当他垂下眼睛看书时,眼角的线就变得非常温柔,脸上也没有特别重的皱纹,只是笑起来特别明显,特别卑微。

    翟阳煦见他还穿着自己的白大褂,便说:“你很喜欢这件白大褂吗,送给你了,但是你明天要穿着它出来。”

    石元林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翟阳煦的衣服,想脱回给他,又不是很舍得。

    翟阳煦凑过去夸他:“你皮肤好白啊,很久没有晒太阳吗?为什么不喜欢啊?”

    石元林说:“一年前,我在他家,他,他把我带到天台,不让我进去。”

    “为什么?他把门锁了吗?”

    “他,他拿了条铁链,把我拴在水管上,那是中午,很热,脖子还被烫伤了,我中暑了,差点昏过去,但他没来。”石元林显然很不想回忆起来。

    翟阳煦问:“为什么不让你进去?”

    石元林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他要跟小三在家里玩,嫌我打扰他们,嫌我烦,但我不想走,他们,他们要在我的床上做,我不给,他很生气,就把我赶出去了。”

    翟阳煦问:“那个小三……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那先生不让我问,也不告诉我,我只知道,他叫他小睿,叫他……宝贝,他都没这么叫过我,他……我连小三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年了,一点也不知道?”

    “那先生跟他好上之后,就很少回来了,经常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我只知道他跟那先生是同一所大学的。可我,我也跟他是同一所大学的啊,我还教过他……”

    石元林的话断断续续时,代表他情绪很激动。

    出于职业习惯,翟阳煦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在这里你很安全,没人会把你锁在外面,不想晒太阳,我们就再也不晒了。”

    石元林可能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他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翟阳煦往后看他的脖子,被铁链烫伤的痕迹早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