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许再爱了

    郑序闻还是惯用的语气，轻浮又熟络，就仿佛我们之间没有过撕心裂肺的空白。而我还是那个入戏太慢的新人演员，适应不了影帝的快节奏。

    我说你真是一点没变。这句话不是夸他，他却洋洋得意，似乎保持真我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别人可以，郑序闻不行，他不改变就是烂狗屎一坨。

    我又开始了，一边骂他一边忍不住贴近他。罢了，舔狗和狗屎也算得上般配。我比起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快到结局的时候，我也曾因为剧情不合我心意而暴怒，我也把刺都从毛孔里张出来，化成尖酸刻薄的词句攻击他。

    说到底是不甘心，不甘心付出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报，不甘心被痛苦反复煎熬的人只有我一个。

    不甘心我不是他排在第一位的人，不甘心他那么轻易就放手。

    我该是值得的。

    我该是值得的吧？

    2020年春天，疫情席卷全球，我被迫在家里上网课。乡镇管理得也严格，我哪儿都去不了。那时候和郑序闻的关系也极度恶化。我俩都演够了甜宠剧本，露出自负男和病态女的本性。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决心做一个模范女友的，我跟他说我会理解包容，我不会做那些幼稚小女生做的什么拉黑啊删手机号啊之类的事情。

    打脸来得太快，我们在一起仅仅不到七个月，我第一次气到全身都在抖，开始了我俩多达八次的拉黑。

    最初的时候很快就后悔了，流着泪舔着脸求他加回来，他每一次都那么高高在上，我每一次都小作文奉上，保证没有下次，然后很快又反悔了。郑序闻开始越来越不耐烦。

    这真的不怪我，谁叫郑序闻从来不解决问题呢，他惯用的解决方法就是逃避。我委曲求全，我忍气吞声，但我渴望被爱。甚至到最后，我问了他一个荒诞的问题。

    我说你爱过我吗郑序闻。

    他说对，我没爱过你行了吧。

    我爱你，主谓宾，他只说动词。爱。我想他可以多说一个字，说“爱你”，这样我就可以展开无尽的想象。爱我的眼，爱我的唇，爱我的爱，爱我的一切。

    或者他打乱顺序说也行，说“爱我”。我就可以给予他最最热烈的掌声，无限崇拜地说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爱你。

    他肯定知道我爱他，最不顾一切最用尽全力最毫无退路的爱。

    但他不说。

    我说你真他吗失败啊郑序闻，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让我问你这种问题。

    他说对，就他妈你厉害。

    那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雪，我又是辗转反侧泪湿阑干，心有戚戚焉。

    我不甘心。

    我要你爱我。

    郑序闻。

    我胡乱穿上棉衣，走进春天的风雪中，拨通了郑序闻的电话。

    响了几声，他接起来。

    我声嘶力竭地唱那首歌：

    ——他不爱我

    ——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1]

    ……

    寒风将我的眼泪吹斜，我的脸颊却是guntang，就像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通话在第18秒就切断了，那是我唱完第一句歌词时。

    微信里，他发来消息：

    “有病就赶紧去治。”

    2020年的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除了我。

    加回微信那天是2021年9月23日，我们认识第872天。

    说出来我俩都觉得震惊，郑序闻说都两年多了，真快啊。

    通过好友验证后，聊天界面上还保留着上一次争吵的消息。我这时候想，我应该还是恨他的。2020年1月2日晚，他那张冷漠的脸我永远记得。我恨不得印刷出百十张，一张张划花他的脸泄愤。

    恨。我想贯穿我俩感情线全程的就是这个字。前期我恨自己，我恨我贫瘠的美貌，恨我庸俗的爱恨；后期我恨郑序闻，我恨他可恶的沉默，恨他张扬的自负。

    我们都平静了。但我还是要问他，问他为什么不理会生病的我。

    他却只说是我在胡思乱想。

    他不懂。

    郑序闻不懂。

    他不明白他可以是我的药，可以止住我的胡思乱想。又或者他都知道，他只是更爱自己，更爱自由。

    我告诉他我那时在想什么，我告诉他我们本可以填补这两年的空缺。

    没想到最相爱的时候我们都浑身是刺，最淡然的时候却能敞开心扉。

    他后来再说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又哭了。

    哭过之后，申城又下起不合时宜的雨。

    远在宁城的你怎么样呢？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每天都打卡似的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后来，他又是老样子。

    在他失踪不发消息的那些时间里，我竟然没有心急如焚的感觉，反而释然地笑笑，想原本郑序闻就是这样啊，他才不爱任何人，他才不会只需要一个人。

    我想他不和我说话的日子里，一定有比我更让他开心的事情，或者人。

    我不想当谁取乐的小玩意儿，兴致来了就又亲又抱，兴致去了就扔在一旁冷着落灰。

    所以后来我也不回他的消息。

    不是故意报复，而是我真的觉得可有可无。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释怀”？

    我总是想，重来一次还能不能做得更好？

    2021年中秋节，我去了申城的观音山。

    在山顶许愿的时候，我在那个木牌牌上落笔之前，还在想他的名字。

    可是不想再求你我的尘缘了。

    郑序闻。

    就祝你，健康，幸福。

    现在是2022年1月3日。

    我这里又下雪了。

    漫天飞雪，就像我给你唱歌那晚一样。

    我写这篇的时候，还是会眼眶一热。我误以为和你把话讲完了，就能真正清空内心，再好好地接纳下一个人。

    可我还是痛，还是恨。

    那都是骗人的，郑序闻，我好像爱不上任何人了。

    没关系，我还是要祝福你。

    郑序闻。

    替我好好爱吧。

    ——全文完——

    （Flee写于2021年12月2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