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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察察之身汶汶物,诡香离奇招蝶蝇

    分化不在海同光的意料之内。

    他15岁了,早就过了分化的年龄。

    他的父亲是个天乾,却没有灵力;母亲是中庸,也没有灵力。按理来说,他也应该是个既没有灵力也不是特别性别的中庸。他有灵力已是侥幸,别的不能多求。不止海同光这么想,海家也是这么认定的。

    所以海家极力拉拢海同光,最初目的只是不想让有家传术式的孩子脱离,跑出海家势力范围,不能为自己所用。他们像评估牲口一样评估每个孩子的潜力,给他们定好既定的成长路线,期待他们长大反哺家族。

    海同光本应该被培养成一个家老,一个实力强劲足以威慑周边的术士,如果心性能定住,对海忠心耿耿,或许也能尝试往接班人方向教导。海家多年来没有有灵力的天乾降生,甚至也没有有灵力的地坤,所有的孩子原则上都可以成为嫡子。

    现在家主等待多年,却始终等不到最完美的人选。最终屈服于现实,精心挑选了现在的嫡子带在身边养着,已经耐心栽培十几年。

    当然,嫡子对外宣称的身份是天乾。

    他必须是天乾,只有天乾才能执掌一切,让普通人臣服,这是世间千百年来的默认规则。而且另外两家现任的家主和嫡子都是天乾,海家不能平白矮人一头。御三家一向非敌非友,关系纠结,暗潮汹涌,哪怕只是虚弱一瞬,就会被另外两家趁虚而入,拆吃入腹,不复再存。

    海家不敢赌。

    一切努力维持的平衡在一个月前被海同光的分化打破。

    那天他如往日一样,早上去晨练,然后吃早饭。去家主处,跟其他人一起听长辈训诫,再去跟老师学习,吃饭,午休,直到晚课对练结束。

    只是他身体有些不舒服,从昨晚开始就隐隐发热,烧得不高不低,达不到看医生吃药休息的程度,又热得全身直出汗,黏黏糊糊贴身上。搞得海同光心情很差,全程皱着眉头,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阴沉。

    没人在意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直到晚上跟家中远方亲戚海和真对练体术,才被对方察觉出来。

    和真一个枪花把海同光挑落,她单手拄枪叉腰,问手下败将:“你今天怎么回事?不舒服?”

    海同光躺着用手臂捂眼,汗水比昨晚流得更多了。

    “没。”

    和真走过来,蹲下用手背摸他的额头,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发烧?”

    “是有点。”

    “干嘛不请假?”

    “懒得请。”

    “你呀,逞什么能。”海和真一脸不认同,她一屁股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绢,递给同光。

    “拿着吧,擦擦汗。”

    “我不要。”

    “别挑了,按辈分来说我可是你姑姑,按年龄来说我是你jiejie。小jiejie给你手绢,你不得很感动?”

    海同光被逗笑了,他眼睛瞥过去,吐槽道:“一个天乾给我递手绢,我是不敢动。”

    “天乾有个屁用。你看有人尊敬我吗?和依是个中庸,但是她还能使点儿灵力,家里待她比我还好点儿。”

    海和真一提这事就忿忿不平,她倒不是嫉妒自己的双胞胎meimei,而是因为体质和灵力等级不同,她不仅不能同meimei一同长大一同受训,最近连面都不让她俩见了。

    “你今天提前回去休息吧,别担心,这件事我能做主。”

    对方完全是一片真心好意,再故作推辞反而不美。同光谢了海和真,拖着又累又痛的身体往自己房间走。幸好他是个术师,而且潜力不小,海家还算重视他,没让他与多人同住,而是安排一个小房间。虽然屋子小到只能放张床,摆个小桌子,但多少也是优待,让他能独自安静休息。

    他拿了换洗衣服去大浴室,身体状况比白天更糟糕,走在地板上感觉像踩棉花,使不上劲儿。海同光挣扎着把自己扔热水里,体表的汗水被冲走,他被蒸得晕晕沉沉,甚至产生了幻觉,鼻尖隐约闻到几丝异香。

    那是磅礴大雨后的竹林,清冽、湿润、浅淡、若有若无,带着竹子表皮特有的清香。

    同光环顾四周,因为今天结束训练很早,别人都没回来,所以整个浴室只有他一个人。房间地板墙壁多年浸润热水,闻起来是迟钝泡涨的朽木味儿,水里皂角的味道也很冲,跟他刚刚捕捉到的气味完全不同。

    可能真的烧糊涂了,明天还是请假吧。

    海同光只能这么给自己解释。

    他梦游般回到房间,就一头栽倒在被褥里,差点儿立刻睡着。不过海同光一向细心,他想到和真给他的手绢还在衣兜里团着,这东西吸过汗,放到明天肯定皱到不能看。于是又强迫自己站起来,打算把手绢取出来洗好晾干。晕晕乎乎的海同光把它从兜里掏出,还没抖开,一股兰花的气味就扑鼻而来,把他熏得全身一哆嗦。

    原来有这么香吗?

    他不记得和真是个喜欢熏香的人,她总是高高扎着马尾辫,英姿飒爽着挥舞武器,从来不像别的女孩喜好温柔之物。

    兰花的香气愈发浓烈,在海同光的世界中攻城略地。他越闻,身体就越热;越想逃避这股味道,动作就越不听使唤。他想把手绢扔出窗外,扔得远远的,双手却把它攥得越紧,越往鼻尖凑。

    他晕倒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鼻尖萦绕纠缠在一起的兰花与竹林的气味。

    家主接到报告后,纡尊降贵到海同光房间里看望。这孩子还在昏迷中,皮肤烧得通红,泡在汗和别的什么体液里。身上的被子像有几十斤,压得里面的人呼吸粗重,看起来十分可怜。

    “赶紧把寝具换了。”老人皱着眉头,“你们眼都瞎了,手也断了,脑子也没,这都看不到吗?医师请了没?”

    侍从赶紧七手八脚把濡湿的床褥换成干净的,有人低声回答道:“还没,这……情况不明,不敢擅自做主。全等您吩咐。”

    “去请。”

    他命令周围的人全部撤走,安排下人把门窗都封死,自己却坐在里面抽烟,把本就封闭的空气弄得更加浑浊。

    家主皱着眉头抽烟,盯着床上喘息不停的海同光,眼神凶狠,身体倒屹立不动。

    医师进门时,先被屋内的烟气呛到,又被老者的低气压吓到。

    “你去看看这孩子。”

    医师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凑过去检查海同光的状况,屋里又热又不透风,只一小会儿,额头就满是汗。

    “怎样。”

    “应该是在分化。”

    “别给老夫说什么‘应该’糊弄,你一个医师,诊断不出来吗?”

    医师被呵斥得汗冒得更多了,他抬手用袖口擦着汗,忙不迭地说:

    “小人不才,这,这跟分化的特征很像,那就,就是这个。”

    “分化成什么了?”

    “这,体热出汗、意识不明、人多晕沉,且维持时间长,应该是,是地坤。”

    家主抽着烟,不可置否。

    医师作为海家专用供奉的医者,对这个家族内部某些事情也略有耳闻。比如家族虽然人多,但是天乾地坤数量稀少;比如年轻人里唯二两个天乾,其中一个还毫无灵力;比如眼前这个正在分化的孩子并非家生子,却是家传术式的所有者。

    海家希望他是个天乾,再不济中庸也行,万万不能是无法被派出战斗的地坤。

    他脑门上的汗更多了,说话也开始哆嗦:“小人,小人只是中庸,对这个信息素完全识别不到。这只是根据经验判断的,可能也有错。同光大人分化的年龄本来就过晚,不能用常理判断,万一是天乾也说不准……”

    “哼!哪有什么万一,老夫的鼻子闻得到!”

    家主把烟杆狠狠掼到底板上,还在燃烧的烟叶被摔出去四分五裂,像微型烟花一样散开,很快熄灭化成灰烬。

    医师吓了一跳,不敢再开口。

    “行了,你走吧。”家主摆摆手,医师如蒙大赦,赶紧收拾箱子离开。临走之时,他隐约听到对方疲惫地自言自语:

    “怕什么来什么,阳关大道偏不走,一头扎进最难的路。”

    “就跟你爹一样,真是不争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