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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计划

    水匪显然也察觉到了船夫们咽唾沫的动静。

    此人眯着眼睛笑了,循循善诱,说:“刀子就在你们手边,跟着我们老大,那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你们看,这都多少时候了,那群伪君子来了吗?没有的事儿!他们也怕咱们老大呢。”

    船夫们听着,抿着唇,静默不语。

    水匪又说:“老大英明神武,武功盖世!先说好啊,你们里面,出来的第一个人,算是一等的兄弟,可以和老大吃一样的酒菜。晚一点的,算是二等兄弟,每日做活儿,但饭菜也不差。最后出来的,只能是三等。这种人啊,老大倒是最爱用,他每次和那群伪君子对上,就带着这批人。老大能活,嘿,你们可不一定。”

    这话之后,船夫们面色之中出现了隐约魔童。

    只是到最后,到底无人拿刀。

    水匪冷哼一声,最终端着红烧rou离开了。但无论是容玉、宁竹,还是其他人,都知道,眼下的平静,维持不了太久。

    容玉其实也很难受。

    他喉咙干涩,嘴唇发干、几乎裂掉,恍惚之中,只觉得哪怕到了话本里孙猴子去过的火焰山,也不过如此。而讽刺的是,他们如今正在水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容玉白日想了这样的事,到了晚上,却有不同。

    他们靠岸了。

    此前长久被关在舱内,哪怕容玉的囚室里有一扇小窗,能透出外间光线,但毕竟暗淡。乍离开室内,得见天光,周遭都是水的气息,还有风吹在身上。

    容玉此前不觉得这是多么特殊的事情,但在这一刻,却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但这感觉只来了薄薄一瞬。他到底还在水匪的控制之下,不得逃脱。

    容玉很快收敛心思,观察四周。

    他想要分辨出自己身在何处。如今一眼看过去,先见到了岸边村落。

    只是村子仿若荒芜已久,并无人烟。

    “哎哟……”

    正看着,他被人连推带攘,下了船,踩在地面。

    太久没有脚踏实地,容玉腿肚子发软。

    他尽量打起精神,满心警惕,口中倒是嘟囔里句:“别推我,我自己走、自己走!”

    水匪在他旁边打量他,大约觉得容玉这样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少爷即便要逃,也跑不了两步,于是哼笑了声,倒是真的没再推他。

    容玉随人群一起走入村落。

    他想要分辨出自己身在何处:各方建筑皆有不同,光是屋顶上的装饰都有很多讲究。容玉努力转动脑筋,这一看,的确觉得仿佛何处有古怪,只是自己到底见少识浅,不能得知。

    这样的想法,在进入一户人家,无意中看到墙壁上的刻字时达到了顶峰。

    那刻字歪歪扭扭,不像是写字,而像是照着画。上书两个大字,元治。

    ——这是宣武帝孙子登基时,用到的年号。

    容玉视线凝在这两个字上,嘴唇颤抖。

    其他人虽有恐惧,却不能理解此刻容玉心中的惊涛骇浪。

    容玉心道:无怪谢庄主他们无从找来!

    因为他们压根没有在宣武年间,谢庄主他们要如何找寻?!

    容玉听到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他原本就干哑的喉咙到这会儿更加发涩,心头浮出许多恐惧、不安。

    但容玉又迅速反应过来:不能这样。必须想到办法,重新回到被掠走的那一年。

    然而,然而……

    容玉又意识到,这或许很难。

    他和宁竹还有机会活着被带回去,但看水匪们的意思,船夫们只能活下来一半。

    得想个办法。

    一定要想出办法。

    容玉怀揣着这巨大的秘密,面上不显。

    即便如此,宁竹还是看出什么。

    在这日午夜,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宁竹叫了容玉一声,问他:“容玉,你在想什么呢?”

    容玉缓慢地转头看她,在宁竹眼睛里看出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的视线一点点聚焦,落在祖母比前两日更加苍白虚弱的面容上。

    容玉犹豫一下,说了自己的担忧。

    当然,只说了一半:谢庄主们许久都不找来,想来水匪是有什么隐藏踪迹的法子。水匪们是咬定主意,一定要船夫们作出选择。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白天那会儿,船夫们对红烧rou的意动太明显……

    宁竹听了片刻,告诉容玉:“我或许有一个主意,只是太过冒险。”

    容玉眼睛眨动一下。

    他嗓音都是哑的,说:“容夫人不妨先说说。”

    他屏息去听,而宁竹细细道来。

    容玉听到一半,拍案叫绝。

    他看着自己的祖母,眼神里有许多宁竹并不明白的情绪。宁竹一怔,察觉什么,犹豫着问:“你觉得我太心狠否?”

    容玉摇头。

    他很郑重地对宁竹说:“容夫人,我想,你往后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娘亲。”

    只是她没有机会当一个很好的祖母。

    想到这点,容玉心中难过。

    他情绪变化太快,宁竹是真的一头雾水。但也是因为怀孕,她情绪也跟着变动。

    此刻看着容玉,虽不知容玉的真实身份,但宁竹心底生出点看家中幼弟的温情和怜惜。

    她握着手的手,温柔地说:“容玉,我们会逃出去的。”

    容玉反握住宁竹,说:“对,我们会逃出去的。”

    江湖人,不讲究男女授容玉不亲。

    往后,容玉和船夫们大致说了一遍计划,得到众人响应。

    他们当然想要活下去!如今,有了一线希望,谁不愿意抓住?

    到了更晚的时候,有云一点点飘来,遮住月亮。

    守在囚室外面的水匪就听到容玉高声呼唤,嗓音焦灼,喊:“来人!快来人啊!!!”

    水匪们相互看一眼,有人笑:“莫非是他们终于想通了?”

    “不像,”另一人说,“这好像是那个小少爷的声音。”

    “管他娘的,”前者说,“行了,进去看看。”

    水匪们进入关着一行人的屋子,见船夫们依然沉默地待在一边。反倒是宁竹,如今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

    水匪一愣,听容玉说:“容夫人这胎似有不稳,你们速速去请一个大夫来!”

    水匪何曾见过这样阵仗,更加呆滞。

    容玉见状,深呼吸一下,嗓音更高,又急又怒,训斥他们:“我知道你们狼心狗肺,不怜妇孺,好!但你们也要考虑你们老大捉来容夫人是有什么图谋!若她出事,你们老大又要如何拿容夫人要挟谢庄主?!”

    听了这话,水匪们如梦初醒,往外冲去。

    一盏茶工夫后,有一个老头扛着药篓进来,而旁边,仍然跟着持刀的水匪。

    容玉看着他们打开宁竹那一间囚室。

    这个时候,容玉怀中浮起万千光点。

    水匪们察觉身后传来的微光。

    他们一怔,转头看容玉,见容玉拨弄琴弦——

    “不好!”

    其中一人惊叫。

    他们终于知道,容玉竟然是个琴修!

    而原先还靠在墙上的宁竹,在这一刻一鼓作气,往囚室门口冲去。

    容玉咬牙看着这一切,手中急急拨弄琴弦,光点往宁竹身上汇聚。

    水匪在仓皇之下发狠,一刀朝宁竹砍下。

    容玉:“……!!!”

    他心中愈急,手中琴声却愈稳。

    容玉眼眶发热,脸颊带着微微抽搐,反复默念:你是琴修,你可以保护祖母!你好生弹琴,祖母就不会有事!

    但若你心乱,祖母……

    宁竹面色不动,迎面往前,劈手夺过水匪弯刀。

    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住刀刃,丝毫不惧。

    因琴音护卫,宁竹并未受伤,但身上的光点顿时暗淡许多。

    她还是那一张温婉面孔,但水匪们看在眼中,宛若看到地狱修罗。

    宁竹左劈右砍,水匪们血流如注。

    惨叫声被容玉封在囚室之中,外人无从听见。

    等到几个水匪全部倒在地上,一时之间无法立起,宁竹终于喘了口气,停下手中动作。

    她手臂打颤,但还是坚持着,先从其中一人身上摘下钥匙,扔给囚室之中的船夫们。

    船夫们拿到钥匙,当即打开牢门,冲上前来,对着几个水匪一阵拳打脚踢。

    宁竹退到人群之外。

    他把弯刀丢下,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一阵干呕。

    混乱之中,容玉也被放了出来。

    他连忙往前扶住宁竹,“容夫人,你如何了!”

    宁竹虚弱地笑一下,靠在容玉身上,手落在自己腰腹,下意识地抚摸肚子。

    孩子在踢她,像是在抱怨娘亲方才的一番动作。

    宁竹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只说:“无事。”

    船夫们寻了两个与水匪身量相仿的人,穿上水匪身上的衣裳。

    这是宁竹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步。

    一行人趁着夜色,往外摸去。

    到了白天,囚室之中多了二十具尸体,皆被刮花整张脸,身上也有颇多刀痕。村子里则多了二十个低调的“三等兄弟”,只待上船。

    有换班的水匪过来,看到囚室中的尸体,反倒一愣。

    船夫中的一个宽脸汉子冷静道,他们余下这些人,都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宗族兄弟。大家实在饥肠辘辘,别无办法。又想到此前水匪说的,一二三等有所区分,干脆做了票大的。

    这话听不出什么破绽。新水匪乐了,说:“行了,你们倒是机灵。”

    他们瞒天过海,重新上了船。

    船再开始行使,囚室之中只剩下宁竹和容玉。

    宁竹的状况却越来越糟。

    那天行动时,容玉虽然保护了她,但当日的场面,给了宁竹很大刺激。她噩梦连连,身体迅速消瘦下去,更显得肚子大得惊人。

    又到一日晚间,外面月光透过舱中小窗照进来。容玉不敢睡下,始终留意祖母那边的状况。

    他起先看到对面床上被子一动不动,祖母似安然沉睡。但一切静谧,容玉终究捕捉到了一丝痛吟。

    容玉立刻:“容夫人,你?”

    宁竹依然说“无事”。

    但后面,容玉一咬牙,说:“容夫人,你若这般勉强自己,往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是让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听了这话,宁竹才勉强抬头。

    她从床上起身。

    容玉看到了宁竹裙子上的血,脑子“嗡”的一声,僵在原地。

    宁竹面色惨白,宛若游魂,问容玉:“我是不是终究不能给容郎一个孩子。”

    说着说着,她无声落泪。

    而容玉蓦然反应过来,摇头,说:“不。”

    不会的……

    你会有一个孩子,他也成了高明的琴修。你与祖父相伴经年,要到许多年后,才、才……

    容玉坚定地重复:“不。容夫人,你会好的。”

    这是好话。但只听好话,并不能缓解宁竹的状况。

    她说:“我能感觉到,他要坚持不住了……”

    宁竹又说:“除非青娘子在这里,否则,我真的、真的……”

    容玉听到这句话,福至心灵。

    他喃喃说:“或许就是今夜。”

    宁竹不懂。

    她不后悔自己前两日的选择,但她也真的无比痛苦。

    这样环境里,容玉艰难地将手伸过栏杆,一遍又一遍告诉宁竹,不会的,一切会平静下来,他们可以得救,孩子也会安然无恙。

    兴许是容玉的态度太笃定,不知不觉之间,宁竹的状况真的有所缓和。

    她靠在墙上,手心依然全部是冷汗,恍惚地对容玉说:“容玉,有时候我觉得,你的眉眼和容郎有三分相像。恰好,你们也都是一样的姓。”

    容玉眼皮跳了下,笑道:“是很巧。只是像不像的,我倒是不觉得。”

    他们一直在说话,宁竹也很坚持,不让自己睡着。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

    夜色寒凉,风声如泣。

    船行于水。

    容玉笃定自己与宁竹会得救,但时间愈晚,他心头愈冒出一个模糊念头。

    如果说他和梅寄江的到来真的改变了这一切呢?

    ——不不不,他还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如果……

    容玉想着这些,心乱如麻。

    但他还是要强撑着,不能在宁竹面前表露分毫。

    时间依然在流逝,宁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就当此时,容玉忽而听到一点“笃笃”声响。

    他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声音再起,才一个激灵。

    有人在敲自己身侧船壁!

    容玉惊喜无比,抬头去看。

    在那小小窗格之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梅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