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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魔君往事

    通过黑雾看见玉瓒的表情,褚墨心中隐隐生出些快感来,然而在那层快意之后,却还笼罩着什么模模糊糊的情愫。褚墨不由得去探寻,脑海中的时光零落倒错,一切错位扭曲,沿着时间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北域蛮荒,二十一年前。

    褚墨拼了命地奔跑着,瘦弱的身躯忽然之间充满了力气,他急促喘息着,喉咙发出破碎刺耳的气声,向着玉瓒消失的方向追去。

    对修仙之人来说短短的距离,却让褚墨追了许久,待他终于怀揣着不安抵达之时,只看见那救了自己的仙君抱着另一个孩子倏忽消失不见。

    他扶着门沿,气息尚未喘匀,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瓒离他而去,无从挽留。

    那时的他从未有过怨恨,顶多只是有些不甘罢了。只是,如果之后从未发生那些令人难以言喻的厄事就好了。

    他被北域当地的大派落崖门接走了。成为一个低贱的药童。

    “阿墨,这是我给你剩的米粥,你快些吃了,别叫人看见了。”洛青把盛着小半碗的米粥碗递给褚墨,对他笑着。

    褚墨今日在落崖门后山闲逛时遇到了掌门千金,骄横跋扈的大小姐看他穿得破烂,一身邋遢,随口说了句“不顺眼”便叫人拖下去赏了几个巴掌。

    适才九岁的孩子哪里抵得住修仙之人的大力掌掴,褚墨直被扇得满口鲜血才得以脱身,蹒跚踉跄地回了药童居住的房间,也错过了午饭时间。本以为要饿肚子了,谁知道洛青这个小傻瓜竟然呆呆地给他送食物过来。

    褚墨沉默着接过,他虽小,却并不天真,其实这落崖门养的几百个药童,没有谁是天真的。

    除了洛青,他太傻了,傻到以为药童就只负责养养药草,照看丹药,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落崖门的药童,是要被抽血拔髓投进丹炉做药引的。

    褚墨原先也不知晓,只是他一向浅眠,有一夜被轻微的动静吵醒,便谨慎地半睁开眼,便看见有人将一个药童打晕塞进麻袋中,然后迅速离开。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跟在那人身后。

    他人小,再加上走运,一路上竟然也未曾被发现,便跟着那人到了落崖门的炼丹房。

    他躲在丹房窗下,听见那为仙道称颂的丹道大师冷漠询问:“这便是你挑选的药引?”

    那个带走药童的侍者恭敬回:“禀尊者,这个药童已在落崖门将养三月有余,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那便带去处理罢。”

    褚墨只听得这句吩咐,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裹挟着刀刃似的后怕涌向褚墨。

    他听见了。

    有细微的刀刃刮过脊骨的声音钻出来,糅合着血流的声音,在月色单薄的夜里显得无比诡异。

    他颤抖着逃走了。

    那一夜距今日只过了短短三天,褚墨有时会猜想,若自己当时不察被人发觉,会不会同那药童一般,成为他人仙道的垫脚石。

    他拿起碗喝了口稀得不见几粒米的粥,粥水已凉透,喝进嘴里,便刺激得那些被掌掴出的伤口一阵刺痛,褚墨却不变神情,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完了。

    他将碗放在屋中仅有的一张木桌上,对着洛青道:“谢谢你。”

    洛青笑了笑,因为侍奉药草而脏兮兮的脸上便露出两个小梨涡,显得无害又懵懂。

    褚墨看着他的笑容,正要开口提醒他几句,却突然晕眩起来,头脑发涨,意识像被逐渐拖进漩涡一般,身体也失了知觉,最终陷入无力的黑暗。

    洛青看着歪倒在木桌上的褚墨,脸上的笑容却还保持着,他定定地看着昏睡过去的褚墨,唇边的小梨涡看起来还是那样的纯真。

    真是太蠢了。

    褚墨是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的。

    他勉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昏黑的光线令他无所适从,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捆缚在石板之上,手脚均被锁链缚住,无法动弹。

    四肢皆传来没法忽视的痛感,有冰凉的硬物划过,像是刀刃,还有血液汩汩流出的声音,汇进器物中,令人毛骨悚然。

    执刀人看见他醒来,笑着道:“看见了还想好生活下去,你未免也太蠢了些。”

    声音稚嫩,带着儿童未消的天真,却说着此般残忍的话语。

    是洛青。

    褚墨药性尚且未过,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失血过多令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晕眩,一阵耳鸣传来,他奋力抵抗着,却只发出微小的动静。

    锋利的刀刃刺进血rou,割破脆弱的血管,冷冰冰的触感让褚墨恐惧,像童年父母打他时用的铁棍,带着融进骨髓的疼痛,叫人无法忍受。

    褚墨无助地张开口想要呼救,可他虚弱得发不出丝毫声音,眼角因疼痛泛出的泪水断了线般滑落,跌进鬓发中,濡湿了一大片。

    谁能救救我……

    他无法避免地想起玉瓒,想他轻柔的动作,温暖的眼神,和春日经冬雪销般的声音。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带我走?

    好疼……

    他听见耳畔有人在交谈着。

    “尊者,他的血再过不久便能放完了,只是他天生体阴,这浑身脊骨却是不适合做药引的。”

    “那待会儿便扔去后山罢……”

    头脑里最后一丝清醒随着记忆里玉瓒消失的身影而离去,褚墨无力地合上眼睛,面颊苍白,他的身体逐渐干枯,像是话本里被吸干精气的尸体,失却一切活力与生机。

    寒鸦飞掠,喑哑苍凉的叫声此起彼伏,后山上一具适才被扔下的躯体上明显浮动着一团红雾,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天生阴骨,自小坎坷,倒像是为本君留下的一副骸骨。”呢喃声传来,像前几月刚被灭除的魔君。

    红雾融进那具尸体,干枯的身体竟在瞬息之间逐渐丰盈起来,直至显出正常人的模样,面颊皮肤逐渐顺展,下陷的眼窝陡然睁开,琥珀色的瞳眸深处浮现出隐约的红雾,带着明显的嗜血暴虐,还夹杂着尚未消却的痛楚。

    五年后,礼州。

    “你可听说了,北域那边的大派落崖门竟在私下里豢养药童!可怜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哟,被引血抽骨做成药引!那落崖门的长老,在丹道一途享誉已久,没想到竟是这般恶毒之人……”

    “那倒真是令人发指……”

    “可这般隐秘的诡事,你又如何知晓?”

    “那落崖门不知招惹到魔界哪位恶主,被人端了老巢,但凡门中弟子,皆被杀害,只留下了那些被囚禁的药童。”

    “唉,真是作孽啊,被端了也好。”

    “是啊,有这种人,倒还真是辱了我仙门中人。”

    听着这些人俨然正义的对话,坐在一旁的褚墨却冷冷地笑了,瘦削苍白的面容同恶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