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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天色将晚,天光在云影中徘徊着,光影为远方的景象都描上了鎏金的边框。四处静悄悄的,自从异种降临以来,普通人的生活秩序已几近崩坏,只有少数大城市的中心区依然保留着旧日的秩序,而此处作为往昔的老城区,已然人迹罕至。无人维护的建筑被野草和蛛网所觊觎,曾经光鲜的表皮褪去,只剩颓败和静谧。与迟暮的景象互相辉映的正是残喘中的天色,似乎想用最后的亮光,照亮这荒唐的人间。

    是的,这一切都很荒唐。在洞开着窗户的杂乱房间中,文嘉奕颓然地跪坐在地上,满身血污,抱着怀中破碎的血rou,脸色一片灰白,嘴唇不时蠕动着,却语不成句,似乎已经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任由破碎的声带无意义地呻吟、哀鸣着,抒发主人同样已经被撕裂的情绪——这一切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些破碎的血块都是来自他的小鱼……相比起来,他变得皮rou萎缩甚至出现老人斑的手只是这个荒唐故事的背景板罢了。

    他静静盯着自己掌中被血色掩盖了几分曲折的生命线,突然想问一句: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然而脑中的祂仿佛消失了一般,从之前开始便再没有回答他的任何自言自语。他已经不想再问宫惟滚去哪里了,他恨不得自己能像对方一样逃走,逃离这个噩梦,但他迈不开脚步,不是因为佝偻的身躯没有足够支撑正常移动的肌rou,而是因为心脏一阵阵紧缩着,他总觉得血液都在血管里倒流,同时在慢慢凝固,再没法支撑他去思考或者做出任何的动作。

    所以这一切是有什么意义呢?他此前与宫惟合谋的一切有什么意义?他拖着这条命不就是为了保护小鱼吗,变成现在这样就是终章吗,一个最荒诞不过的悲剧?他像是一个没有拿到剧本就被赶鸭子上架的人,误以为自己是天选的主角之一,便试图即兴发挥,最终却毫无疑问地演砸了,更凄惨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这场演出的代价便是他将失去所有——为了对抗祂可能的降临,他透支了身体所有的潜能,对身体叫嚣的疼痛和枯竭,他此前也并非全无感觉,只是固执地认定是在为了更在意的东西而要去忍耐罢了。

    然而他又换回了什么?世间最可恶的便是,命运从来不讲究公平——它不会因为你付出了什么就给你等价的赠礼。更可怕的是,每一项命运看似无心的馈赠,都已明里暗里标明了价码,只是你总以为自己可以例外罢了。若是没有遇到过小鱼,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呢?他是不是就可以躺在狗窝里了此残生,而不必承受这一切呢?他曾以为自己会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但实际上他脑子只是一片空白——这一切发生得未免太快。

    跟着宫惟一起歼灭那些觊觎着皇后遗蜕的仆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然后他们被宫惟说服,转移了落脚地。在宫惟和他共同的能量供给下,小鱼的身体也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基因链条没有发生进一步的崩溃,但总归无法完全恢复如初。商知瑜自己像是毫不在意,觉得只是身体变得虚弱了一些,问题不大。

    但文嘉奕没有被对方的豁达所说服,他觉得不甘心——他的小鱼是那么好动鲜活的一个人,热爱运动还有发达的神经让他轻松驾驭每一寸肌rou的活动,无论是在综艺还是在见面会里,总是面带欢快笑容蹦蹦跳跳的,咋咋呼呼不像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倒像是活泼可爱的兔子。让这样一个人一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小心受一点伤就流血不止的话,这样活着的小鱼真的开心吗?哪怕在这个已经礼崩乐坏的混乱世界,他私心里还是希望他的小鱼能像以前一样,自由地活着,而不是像一朵枯萎着的花,虽然似乎不会凋零,但也没有了再次怒放的机会。

    他一直知道商知瑜是一个乐观坚强的人,远远凝视偶像的时候,他也为这种性格而濡慕、心折。但既然命运推着他走到了对方身边,他便希望他的小鱼可以不用再一个人去坚强,可以由自己分担一些,不管是不安,疼痛还是难过,他都想分担,那么明亮的少年侠客应该昂首阔步往前走,而不是只能依靠别人的力量苟活。

    于是他选择了执行宫惟的计划——只要帮助对方狩猎更多的异种,宫惟便能攫取更多来自异种的基因片段,不是拿来强大自身,而是通过分析、筛选、萃取和培养,最后用作修补小鱼之前被破坏的基因。宫惟说他是异种的王,他对这个计划很有把握,承诺不仅能让小鱼的身体完好如初,甚至体质还能更上层楼。

    文嘉奕此前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无论对异种还是异种基因等都不够了解,在祂也默许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后,他便同意了配合。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小鱼的身体rou眼可见地在恢复,为了怕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小鱼抗拒,他们甚至是瞒着小鱼的。狩猎一只只异种,一点点分析异种基因的奥秘,一寸寸去精细修补。不是没有发现宫惟也在趁机使用那些基因片段强化自己,但文嘉奕并不在意对方的小心思,只要小鱼能好起来,他并不介意做一个毫不利己的专门工具人。

    虽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情敌,但第一个发现文嘉奕不对劲的其实是宫惟。文嘉奕自己也知道这具身体其实无法承载祂赋予的那些过于庞大的神力,不过是在透支生命潜能强撑着罢了。但文嘉奕也不在意,他本来就不在乎能活多久,能为他唯一牵挂的人做点事情,他觉得挺好的,至少这一生也不算活得一事无成了。宫惟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但从不多话。

    他在小鱼面前也瞒得很好。许是精力不济的缘故,虽然小鱼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在慢慢增加,但更多时候身体还是有些乏力,只睁着雾蒙蒙的眼睛,表情也有些放空,自然也很难发现文嘉奕细微的变化。只不过有一天商知瑜突然若有所思盯了他一会儿,说觉得他变成熟了很多。当时他背后甚至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对方意有所指。但小鱼只是温和笑了笑,然后把这一切归结为环境的巨变对人影响很大。

    文嘉奕很清楚,他的身体跟异种相斥,所以根本无法像宫惟一样通过异种力量实现反哺,体表看着没有一丝异常,但积累的暗伤留在了体内,越发难负荷的施法能耗只有通过榨干自身的生命能量去填补。现在他有点了解祂所在的世界,为什么那么多巫师不惜自残身躯都要去进行身体和血脉改造了,毕竟单凭人族羸弱的身体素质,根本没有足够的体质支撑四环以上的巫术释放。

    实际上,等价交换并遵循能量守恒定律一直是巫术领域的重要法则,糟糕的是蓝星本身不存在可供抽取魔力的魔网,故施法时只能调用他自己的能量,而祂留给他的全是强大的高等级巫术,哪怕先天底子不错,他的身体也总是存在极限值的。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支撑到小鱼完全好起来就行,一切顺利进展的话,在他眼皮下靠着吞噬不断得到强化的宫惟如果能一直有效控制其他低阶异种,那世界秩序的恢复也并非全是妄想——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明天与意外,你总是不知道哪一样会先来,更可恶的是意外还往往是在黎明的前夜到来。宫惟在一次单独的狩猎中失手了,而且王的位格被那位下位者通过它的异能成功抽取了。来不及复盘失败,他们更担心新生的“王”会对依然作为“皇后”容器存在的商知瑜不利,故马上进行了转移。而在他们试图计划之后怎么反杀新生而脆弱的“王”时,他的身体来到了临界点——他开始飞快老去。

    但是两人此时依然表现得很冷静,计划着还是可以转攻为守的,毕竟宫惟还有几分家底和势力,一切也没到最坏的田地——直到因为缺乏持续的能量补给,小鱼身体的平衡状态被打破,在还没能跟他们说上一句什么的时候,整个躯体就在他们眼皮下毫无征兆地直接崩溃成一堆破碎的血rou……目睹着这一切,文嘉奕感觉整个人瞬间被莫名的力量生生撕裂了,想质问宫惟的,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一开始没有进行所谓的修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但他比破风箱还不堪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压力让他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形容异常狼狈的宫惟虽然面色铁青,却维持了他的一贯冷静,迅速用眼前残余的血rou和他们安置点的那些仪器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不仅是因为能量输入的断绝,更多是因为早前的那些修补动作诱发了知瑜体内更深层次的基因冲突,只是之前有外来能量作为润滑剂,调和着没暴露出来罢了。

    同样满身血污,沉着眼收拾了室内泰半狼藉的宫惟说他会想办法的——想什么办法?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异种,还面临着王的追杀,能有什么办法???然而文嘉奕只是呆呆站着,任由宫惟就这样离开了。真的是去找办法吗?还会回来吗?文嘉奕死死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目中已是一片赤色,然而咬着牙,终究没有说些什么。许是因为此刻他还在脑海里疯狂质问祂有无任何可以复活小鱼的办法,然而一直显得全知全能的祂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祂从不屑于隐瞒或者说谎的,据说那是祂降临异位面要遵守的法则束缚之一,像是只有获得了他的同意才能订立契约一样。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祂不说,那很大可能就是没有办法了……文嘉奕面色惨白,表情越发狰狞,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他甚至乞求说如果完全献祭他的身体让祂本体立即降临的话,祂的本体是不是就会有办法?

    依然没有被回答,但他惶惶然之中似乎听到了嗤笑声——这也许就是他妄想算计域外邪神的代价?文嘉奕曾承诺将作为容器接纳对方本体的降临,作为交换,他也通过契约窃取了祂的一丝力量,但却明知并放任自己身体在透支力量中崩溃,他其实也是想变相破坏对方的降临计划的……然祂只是静静看着,似是没发现,又似是不在意。文嘉奕心里也没有底,但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试探。

    然而也许,是他高看自己了,自己并不是祂唯一的选择?还是说现在这个破败的身体甚至已经没有了作为容器的资格?又或者,哪怕他把自己折腾死了,都不会影响对方的降临是么?想到这一切,在仍有余温的夕照下,文嘉奕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血管里仿佛被冰渣子堵塞着,毛细血管都被扎穿了,丝丝冒着冷气。他的脑子乱哄哄的,这一切都是祂早就预见到的是吗?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圈套,例如离开的宫惟只是以小鱼为诱饵利用自己,整个修补计划都是谎言?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套中人,他该如何自处?似是无法面对这一切了,文嘉奕满心茫然地捏着指尖的一点血rou,走出了房间,站在了掩体外的天光下。他的衣服在光照下几乎是暗褐色的,本来修长的身段现在佝偻着,皮肤上的层层褶皱让他整个人似乎缩水了,衬衫下余出了好大的间隙,看起来空荡荡的。他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似乎多走几步便要喘起来了——也许没让小鱼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是好的……那在小鱼的记忆里,他永远还是那个好看的少年郎……

    他就这样站着,似是一阵风都能吹散的人间孤魂一样。眼前也在阵阵发黑,他努力咽下了喉中的腥甜。在这个残躯彻底衰败之前,他还得在这里守着,也许宫惟会如他所言带着他所谓的办法回来呢?也许祂最终会降临,然后他还能哀求对方看在自己献祭的份上,救救小鱼呢?就算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妄,那他在这里守着小鱼死去,也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花儿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被撕得稀碎,只剩点点花汁记录曾经的美。如果他没见过那朵花最盛大最艳丽的模样,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他恍恍惚惚间想起了商知瑜最后的表情。那个瞬间,小鱼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似乎有些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脑补的幻象?那一刻小鱼想到了什么?是在怨恨他们的自作主张么?人们常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小鱼也会怕吗?抑或是解脱?终于从他们自以为是的掌控节奏中解脱……

    小鱼就这么消失了?他会去向哪里?他没看到也抓不住那传说中仅有21克重量的灵魂。也是,他这一生似乎什么都没抓住,唯一一次被选中,还是域外莫名其妙的邪神,那个自称猎杀者的存在。不对,也许可以说还有第二次,他梦中那人跌跌撞撞闯入了他的世界,与他度过了梦幻般的一夜,并曾毫无防备地沉睡在他的怀抱里。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抓住了一些东西。他其实从不关心商知瑜与宫惟的那些过去,他的小鱼那么好,有其他人喜欢再正常不过了。他不过是撞了大运与偶像有了露水姻缘的凡人,他的小鱼从以前到现在,都不属于他。他不想难过,所以也不去强求。他的小鱼,是自由而鲜活的灵魂,他从不强求要去束缚和占有,只是想让小鱼恢复如初罢了。是他错了吗,是他贪心了么?

    如果答案为“是”,那为什么惩罚要降临在无辜的人身上,作为始作俑者和帮凶,他和宫惟何德何能可以置身事外?不对,现在这一切便是惩罚,是来自命运的嘲弄。如果没有他这只混沌蝴蝶的介入,宫惟的野心是不是就不会膨胀,也不会被前期过于顺利的展开蒙蔽眼睛,变得如此轻慢?不过宫惟起码是命运赌桌上能放手一搏,充满野心的赌徒,他这样的人又算是什么?

    一个被赶上桌,无能为力又只能全程参与的l丑角吗?或者是一个命定的配角,一个推波助澜者?他真的不敢扪心自问,是否会后悔与小鱼相遇,他不敢……如果冥冥中一切都是因果定数,他还想问,谁在编排着故事的脚本?如果可以选择,他是不是能不要做其中的任何角色?他的小鱼也不要做命运跌宕起伏的主角可以么?但这一切,似乎从来都不让他选择,被命运的狂澜推着向前,自以为按照本心去决策和动作,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这一刻,非常奇异地,他又不想就这么死去了,哪怕拖着苍老近乎腐朽的身躯,也不想就这样在这暗沉的天光下,孤寂的老城里,守着曾经爱人即将风化的血rou死去。这幅画面太过哀凄,太过荒诞,又太过具有表现力。他也许无法选择要什么,但能否选择不要什么呢?他不要成为这种宏大悲剧宿命的载体,不要被这种灵魂深处的痛苦所击中,他要反抗这可怕的噩梦旋律。

    真奇怪,他以往活得浑浑噩噩,从没感觉生命有多宝贵,在这衰老颓败,失去所爱的时刻,却突然不甘起来,不甘自己活成一个笑话,不甘自己把爱的人引向了悲剧的终局,他想修正这一切,但是他又凭什么呢?他好像从来都不是能力挽狂澜的人,之前莫名奇妙得到强大的力量时,对同类性命乃至族群兴衰也冷漠之极,那现在的他凭什么自怨自艾?他没有资格。但那又如何?哪怕他没有被救赎的资格,他的小鱼却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

    最初的最初,活在屏幕里却点亮了他的世界的商知瑜便是他的向往,便是他的光。那光曾是那么美好,那么耀眼,然而现在这一道天光已经黯然近乎消失了。他得做些什么,他可能抓不住光,但他还是想留住这道光,哪怕不留在自己怀里。似乎被某种执念鼓励了,他强撑着站了起来,仰头看向天外的夕阳,目之所及都是破败的景象,但仍有几缕微光在余晖中挣扎着留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他被血色浸染的身躯大半隐在了暗色背景中,已有几分耷拉的眼皮虚掩着,蓝光从浑浊的瞳仁中溢出,身旁无数暗色的能量粒子在周遭流转,但他似乎一无所觉,又像是毫不在意,只抿着下垂的嘴角,咧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扭曲微笑,吻了吻指尖的细碎rou块。这一刻,连脑海里的祂都不知道文嘉奕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有些东西悄然间失去了掌控?祂突然想起,其实本体跟现在这个文嘉奕本质是如此相似,只是本体没有遇上过商知瑜,也没有失去过对方。那本体的那些算计,真的能带来想要的结果吗?如果出现了变数,作为本体一缕意识的自己又有是否能有其他的选择?可能在蓝星呆久,被人族思维同化了,祂居然有些不确定起来。无声叹息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要做好准备,本体祂,即将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