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6
“参见陛下！” 光线昏暗，直到姬千夜走近了，这群聚在太子身边的带刀侍卫们才纷纷下跪行礼。 姬千夜看了看那两个刚才坐在石头上的浑身湿透的卫队里面的少年。 “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吧，身上都湿透了，别感染了风寒。” “谢陛下天恩，卑职告退。” 两个年轻的侍卫握拳谢恩，转身离开了。 姬千夜这才低头看了看此刻正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的年轻人。 就算是此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姬千夜也可以看见他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轻轻闭在一起的眼睛。 她记得，这个年轻人一直那么热烈又不动声色的爱着自己，好多好多年。 他的每一个眼神，姬千夜都历历在目，他是个会亲手为自己绣绢帕也不会觉得丢脸和不妥的小男孩。 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谁来告诉朕，太子是什么情况。” “陛下，太子抱石投湖，已经……薨了。” 耳边，不知道什么人凄哀的回答了自己，姬千夜没有在意。 她低头专注的看着已经彻底陷入黑暗中的姬康，她最后一次用视线一点点的描摹他的模样。 他有好看修长的眉，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那些寻花问柳的富家子弟们绝不会有的健康洁白的皮肤。 直到今天，直到这个年轻人死了，她才发现，姬康原来是如此的文静好看。 从头到尾，他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婚约，也是姬郑同意过的，金口玉言，若不是中间出了差池，自己做了皇帝，现在，你我本该是一对相貌姣好，人人羡艳的夫妻呢。 他做错了什么呢？ 姬千夜向下看，却见到姬康手指尖上都是累累的伤痕，大概是流了不少血，就算是从水下面捞上来，还是有血渍粘在上面。 “太子手上有伤，怎么回事？” 姬千夜询问常宇。 常宇低下头，抱拳回答，“回禀陛下，我们两个通水性的侍卫下池子里面去捞殿下的时候，殿下抱着一块石头沉在池底，殿下他……” “说吧。” “殿下他似乎是铁了心不想给自己留活路，虽然已经去了，手指还紧紧的扒着石头，我们两个侍卫来回好几次，才把殿下的手指从石头上面掰下来，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还是……” “朕知道了，诸位辛苦了。” 姬千夜抬起手打断了常宇，她不想再听了。 姬千夜默不作声的弯下腰，一只手穿过姬康的脖子，一只手穿过姬康的腿弯，轻松的把姬康抱在了自己怀里。 “陛下……！” 见姬千夜一个女子竟然把姬康这么个高出她一个头的大男人抱了起来，常宇也吓了一跳。 虽说姬千夜武功盖世是众人皆知的，但是常宇和其他侍卫们还是大吃一惊。 “不碍事，太子瘦削。” 姬千夜低头看姬康沉浸的面容，直到姬康身上的水渍沾染到自己身上，姬千夜才感受到这夜风的凉意。 元晦，贴近朕一点，应该没有这么冷了吧。 侍卫们和小富都没有再作声。 “太子薨了，朕要带他回家。小富公公，通知宫里的人，把这皇宫里的红绸全部换成白绫。” “可是……”今天是您的新婚大喜呀。 小富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喏。” 小富最后答应了一声。 本来还是皇帝的喜宴，这会儿就变成了太子的丧事。 永延殿，隆福宫……这皇宫里面所有的宫殿，都被姬千夜派人去通知了一遍。 短短的半个时辰都不到，整个皇宫里都变成了白色的鬼城，白绫在夜风中飘荡，飘荡在枝头，在宫灯下面，在所有的宫殿里。 姬千夜亲自抱着太子去了祠堂，祠堂正堂里面点燃了两排白烛，四周挂满了白色的纱织帐幔，一阵夜风吹过，烛火随着风的方向来回摆动，帐幔也跟着飘动起来，空气里像是有鬼魂在游荡。 祠堂里只有一个守夜的老太监，带着黑色的小帽子，穿着黑色老旧的太监服，声线嘶哑，老眼昏沉。 大概是在祠堂里守着牌位守得太久了，早已忘记了年岁，再不知道现在天下的皇帝是谁。 这老太监见姬千夜抱着太子进来，他竟伸着脖子靠近姬千夜，眯着眼睛在姬千夜的脸上打量。 小富凑近他的耳朵提醒他这是皇帝，老太监才惊慌失措的跪下来磕头。 红木的棺材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就摆在祠堂的正中间，姬千夜扶着姬康坐在棺材里，在她的授意下，一同跟着过来的侍女们给姬康梳理擦干净了头发，擦拭了身体，换上了干净整洁的素白色的衣裳，白色的裤子，还有样式简单的纯黑色的鞋子。 他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姬千夜默默地想。 “陛下，奴婢需要为殿下点红唇吗？” 侍女小声问。 姬千夜摇摇头，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国君如果要过来的话，让他早些休息，不要来陪朕了。” “陛下，奴婢知道了。” 姬千夜起身，走到姬康的面前，她抬起右手，放在姬康的眉心，无论如何，姬康都没有再醒来了。 “不要做无用功。” 冰冷又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响起，姬千夜在烛火后面看见了一身黑衣得神屠，惨白的烛火在他漆黑的眼眸里跳动。 姬千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只是执起姬康的一只手，放在手心，似乎是想要要把它捂热。 “元晦，是朕来迟了。” “小东西，他的命早在半年前就应该没了，是你续了他的命，他应该感谢你还差不多，真搞不懂你难过些什么。” 神屠化作黑龙真身，环绕在姬千夜的四周，把她整个人环绕在自己的中间，一边说着戏谑的风凉话，一边用那双黑漆漆的有着金色利剑一般瞳孔的大眼睛看着姬千夜，捕捉她的视线。 突然一阵凉凉的风四起，吹灭了祠堂里所有的蜡烛，掀起了祠堂里所有的帐幔。 “元晦？” 姬千夜看相四周，低声问，“是你吗，元晦？” “烦死了。” 神屠突然之间就甩了甩龙尾巴，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风吹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元晦想对朕说什么。” 姬千夜问神屠，他现在又哑巴了，再也不出声了。 愤懑的看向四周，之后那神神叨叨的老太监拿着火折子，从帐幔后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火折子，站在竹架子前面，挨个点蜡烛。 “知道舍不得走了吧……顽皮……小孩子，就是顽皮……” “你说什么？” 姬千夜问，突然眼前火光大盛，姬千夜眼睛受了刺激，猛地抬起袖子遮住眼睛，只是片刻，再放下来的时候，祠堂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两排安静的烛火和姬康的尸体在陪伴着她，连那老太监也不见了。 姬千夜总觉得不对劲，来不及多想，低头见姬康身侧的发丝被吹乱了，便就俯身为姬康整理好发丝。 “陛下，丽太妃昏倒了。” 姬千夜盘腿坐在祠堂蒲团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小富走了进来。 “各宫各院都知晓过了？” 闭着眼睛的姬千夜问小富。 小富点点头，“陛下，都知晓了。” 姬千夜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她从悲悯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转头看了彻底沉睡的姬康一眼。 切莫悲悯自己，要放眼于天下。 姬千夜默默地想，她是皇帝，不要被这种情绪绊住了脚。 既然被命运选择，就要扮演好皇帝这个角色，要为苍生谋福利，要为社稷谋福利。 “小富公公不必跟随朕，命人看守好祠堂，不要让太子一个人待着。” 姬千夜对小富说完，便一个人朝着丽太妃所在的怀玉宫走去。 姬千夜离开之后没多久，神屠站在姬康的棺材旁边，伸手勾起姬康的一缕发丝，放在自己的手指间把玩。 神屠低垂着眼睑，漆黑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拿起那缕发丝的末梢，在姬康的白皙的脸颊上轻轻的搔了搔。 “一边儿玩儿去吧，别回来了，啊？” 说完，神屠便跟着这姬千夜而去了。 来到怀玉宫的时候，怀玉宫里面一片低声悲戚哭泣的声音。 姬千夜循着哭声，来到了丽太妃的寝殿。 寝殿里面已经挂满了纯白色的帐幔，所有的窗户都被关闭了起来，没有夜风，帐幔一动不动的悬挂在宫殿四周。 姬千夜慢慢的走到丽太妃的床前，他的步伐轻盈，似乎是生怕惊动了她老人家。 见皇帝进来，所有的宫人都转头朝向姬千夜，行礼跪拜。 姬千夜在丽太妃的床边坐了下来。 唯一的儿子死了，丽太妃的身心受了重创，此刻她闭着眼睛，大概是知道了姬千夜过来了，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似乎陷在了什么梦魇之中，久久未能睁开眼睛。 姬千夜撩开丽太妃额头上汗湿的碎发，丽太妃是个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身后资产丰厚，她出身于一个实力雄厚的富商巨贾之家，从小就是养尊处优。 所以她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虽然一直以来就拥有者优渥的生活，但是丽太妃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胆怯，脆弱的模样。 现在，这天降的不幸终于还是打倒了她。 这是个优秀善良的，一生都在为家族和自己孩子奉献的高贵女人，兢兢业业，似乎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姬千夜沉默的看着她，她此刻那么苍白脆弱，姬康长得像他的母妃，所以姬千夜似乎又看见了自己那可怜的弟弟。 姬千夜掖好丽太妃的被角，慢慢的起身，准备离开。 丽太妃纤细的指尖拽住了姬千夜的袖子，姬千夜回过头，却见她依旧闭着眼睛，一条小溪一般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就算是这个时候，她还是想做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 “陛下，不要怪元晦，这么久，元晦真是劳您费心了。” 丽太妃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少女一样温柔。 姬千夜没有转过头，忍住了鼻子的酸涩，轻声说话，声音低的像是一阵风。 “母妃，是孩儿无能。” 丽太妃松开手，拿起绢帕捂住自己流着泪水的眼睛，似乎因为让姬千夜看见自己不好的仪态而抱歉。 “陛下，元晦这个孩子，他……他或许真的是跟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母妃，六弟的事情孩儿来处理，您好好休息，孩儿改日再来看您。” 姬千夜说完，迅速就离开了。 强忍着快要宣泄而出的情绪，姬千夜走到花园里的阴暗处，一只手扶着一棵繁茂遮人的柳树，低下头，泪水还是不能自抑的滑落下来。 “不要难过了，小狼。” 向来毒舌的神屠今天似乎格外关注姬千夜，此刻见姬千夜竟万年难得一见的流下了眼泪，他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姬千夜侧过脸，看了看神屠，便就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此刻的她没有黄袍加身，也没有昂贵华美的饰品，看上去与平日里伤心难过的，平凡的少女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今天你的话很多，神龙大人。” 姬千夜高傲的扬起头颅。 神屠抬起手拍了拍姬千夜的肩膀，乌黑的发丝像往常一样，散落在脸颊边上，眼睛像是深潭，里面深不见底。 “你今天也非常多愁善感，你知道么。他有什么特别的，要你这般伤心难过。” “都是我的错。” 姬千夜垂下脑袋，她想起了对她如母亲一般的丽太妃，还有那个傻傻的，却从不会欺骗自己的弟弟。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不该爱你。他的命数早已尽了，小狼崽。你给他的，期待，痛苦，折磨，不过是你给他的额外的馈赠。” “在本大人看来，你已经足够善良了。善良的…就像是一只小绵羊。” 神屠拎了拎姬千夜的耳朵，俯身到她耳边说话，声线低沉。 “或许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小狼崽。” “真的吗？”姬千夜转头看向神屠。 神屠嫣红的嘴唇露出笑意，他慢慢退后，隐退到茫茫的黑暗之中。 “与所爱之人的牵绊，或是悲伤，或是喜悦，总好过，毫无关系。” 说完，他便就融入了黑夜之中，仿佛他就是黑夜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