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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一道闪电刺破夜空,跟着是一阵绵绵闷雷。Dorothy把自己往床褥间又缩进了一点。她一向讨厌打雷的天气,尤其是这时候的打雷天气,因为lillian就是在这种天气离开他们的,而对于这女人的死,Dorothy总觉得自己得负点责任。

    一年前lillian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全家人都围在她身旁,她丈夫很克制地吻了吻她以后,Henrick泪水涟涟地扑上去搂吻母亲,而Dorothy,在她小心翼翼地吻了那气息奄奄的眼皮后,那薄如纸的眼皮下的眼珠子疯狂地转动了起来,似乎将死之人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害怕地缩进Gabriel的怀里,一道闪电劈过,这宅子的女主人随着雷声断了气。

    Dorothy和lillian之间的较劲,如果嬷嬷没说错的话,从她还在襁褓里时就开始了。据这老仆回忆,她小时候是个招人烦的超级爱哭鬼,整日啼哭不止,只有Gabriel来抱她,她才会安静下来。于是在那些寒春的日子,Gabriel披着皮毛大衣抱着她在这宅子里的楼梯间上上下下,而把自己新婚的妻子扔在一边独守空房。两三年后,身为继承人的Henrick出生了,那时候走路还有些不稳的Dorothy找着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机会死命掐婴儿的脸,掐得那男孩儿哇哇大哭。lillian抱怨她,Gabriel偏袒她。最后这生气的母亲只好搬到了宅子的另一边去住,把这边留给她。Henrick长大点后她对他很好,大概是愧疚心理作祟。而她六岁多一点想要养条狗,明知lillian对狗毛过敏,侯爵还是准了她的请求。那段时间女主人老是咳嗽个不停,大部分时候都呆在房里闭门不出。不过小狗不久就被卖掉了,因为Dorothy和它玩的时候不小心被它咬了一口。

    一年前lillian又要有小孩了,医生和仆人们都猜测应该会是个女孩。Dorothy睡觉前不断为自己阴暗的念头向上帝祈祷,祈祷那胎儿不要是个女孩,她要当这宅子里唯一的女孩。她的祈祷灵验过了头,胎儿不仅不是女孩,还根本没平安降生到世界上来,顺带把它可怜的母亲也拖进了死亡。lillian下葬后,不断有人给侯爵提议续弦,都被Gabriel一一拒绝了。Dorothy上教堂的时候,会每星期在lillian的坟墓前放一束鲜花。她也说不清自己是真心忏悔还是假惺惺的做戏。

    现在这天气和lillian死的那天一模一样,她在被子里颤抖着这么想。窗户被封死了,因为传说这一带最近在流窜江洋大盗,有钱人家都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锁了起来。Dorothy瑟缩着,试图念几句祷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断断续续地念诵着,闪电的光芒一次比一次强烈,终于把这屋子照得如同白昼,狂舞的树影被投放在墙壁上,像是失心疯的人。雷声来了,如末日审判的号角声般响亮,她甚至听不到自己尖叫着跳下床的声音。

    她赤着脚狂奔到走廊上,继续自己刺耳的尖叫。Gabriel出现在走道尽头,她飞扑上去,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只有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没有人能伤害她。

    “可怜的dora,只是打雷而已。”Gabriel搂着她进了他的房间,让她在床的一侧躺好,躺在他怀里像她更小的时候一样。她呜咽着,紧握着脖子上的十字架,在Gabriel低柔的声音里努力睡去。

    第二天一起床,风雨稍稍小了点,有修道院的人来这宅子里汇报什么情况,她见Gabriel变了脸色,连早饭也没吃完就匆匆出门了。中午的时候她听仆人们议论,说修道院遭了贼,丢了个很重要的埋在花坛里的东西。她知道那个花坛,每次Gabriel和主教会面时,都让小小的她呆在花坛那儿,那里有块空地,看起来土质很好,却没有栽什么东西,她早就听过关于那空地下的宝物的风言风语。

    对于这桩窃案,侯爵前所未有的上心,甚至都没什么心情来和她说说话。犯人两天后在一个旅馆里落了网,但失窃的东西没找到,只找到了一个精美的厚重盒子,但里面是空的。

    Gabriel显然对犯人们供说这盒子一开始就是空的很不满意,他把他们关在监牢里,时刻不停地审问他们。但这两个贼都一口咬死说他们没从盒子里拿什么东西。侯爵的耐心终于在一个星期后耗尽,Gabriel从外省找来了最臭名昭着的行刑者,活生生剥了那两个窃贼的皮,皮rou脱离的巨痛让他们改了口供,说了一大堆值钱的东西,但侯爵没在其中找到符合心意的答案,第二天正午,这两个血rou模糊的人被拉到集市上斩了首,他们的头和人皮被挂在监狱门口,作为胆敢对神明的居所不敬的人的警示。

    这件事似乎就该这么完结了,但Dorothy知道它还没有。Gabriel在宅子里魂不守舍,又是个雷雨夜,他没和仆人们打招呼,直接骑上马奔往修道院去了。

    主教坐在轮椅上,低声为那两个惨死的贼人的灵魂祈祷。风声在窗外呼啸着,一个修士跑上前来,通知他Lorenzo侯爵求见。这老人望了望被圣烛的光芒照亮的十字架,点点头请修士放侯爵进来。

    “侯爵看起来很不正常。”

    “没有关系,上帝教导我们,任何谎言都不会持久。”主教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被雨淋得透湿的Lorenzo侯爵大踏步走进了这间祈祷室,主教让修士把自己转过身来,然后命令说让自己和侯爵单独呆一会儿。他看见Gabriel的金发都贴在了脸上,被雨水冲洗得有些苍白的皮肤更显得那双蓝眼睛里的怒火旺盛。他找了个套话问好,对方显然没有和他周旋的心思。Gabriel开口了,直截了当。

    “他不在这儿,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命令你把他还给我。”

    “我恳请您注意您的言辞,侯爵。首先,我们没有藏起任何属于您的东西,其次,您没有权力命令至高无上的神的使者。”

    “哈!”Gabriel一声大笑,圣烛的光芒在从门缝进来的穿堂风中抖动着,主教可以看出这笑容绝非什么好心情的表现。

    “那么我问得更直接一点,你们把Noah Fort藏到哪里去了,我不管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你们都得把他送还到我身边来。”

    这个禁忌的名字再次在空气中回响,还是令主教感到有些不适。Gabriel确实不怎么正常,他怨毒地盯着这个老人,随时准备扑上来把对方撕成碎片。

    “我们的兄弟Noah Fort是不属于任何尘世之人的上帝的侍者,他的去向生死自然也只有上帝才会知道。”

    “上帝的侍者!见您的鬼去吧!他属于我,我最先爱他,最先吻过他,他给我生下了女儿。我们间的一切联系都比您和您的上帝间的关系来得更牢固!”

    “对于你们之间因为rou欲而犯下的罪孽,我一直希望您能悔过,哪怕是为了Dorothy小姐。”

    “Dorothy好得很!如果不是因为您和您该死的上帝让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的陪伴,她会过得更快活些。”

    “上帝的一切安排都是明智的,让那女孩离开她天生就带着重罪的母亲,更有利于她的成长。”

    Gabriel面容扭曲地望着神父,“罪!罪!罪!你们除了会说这个词外就没有别的了,你们把这精神的枷锁加在每个人脑袋上,让人们干点什么都得考虑考虑上帝。你们不希望人们活得快乐,不希望他们追求幸福,你们就只会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是罪人!”

    “是的,人人生来都带着原罪,这是从伊甸园就注定的事。而尽心侍奉唯一的上帝,就是世人能取得的最高的幸福。”

    “伊甸园,”金发侯爵的声音低了,这个词好似触动了他的神经,雷声低沉,“我也曾生活在伊甸园,和我的夏娃在一起。”他用他蓝色的燃烧着的眼睛直视主教,“直到你们把他从我身边掳走!”

    “我得告诉你,侯爵,你们的分离是由Noah自己做出的决定。”

    “那么他到底去了哪儿!现在就告诉我。”

    “请您原谅我不能,但您仍可以抱着希望,或许哪天等你们都赎过了自己的罪孽,上帝会安排你们再次相见。”闪电窜过天空,主教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侯爵在圣坛前呆立着,然后又在下一阵惊雷中找回了行动能力,他怒吼着冲上前推倒了一个玻璃烛台,不顾碎片把自己的手扎得鲜血淋漓,奋力举起那个烛台向墙壁上的巨型十字架掷去,声响引来了在祈祷室外观望的修士们,他们合力试图制服这发狂的野兽,还是让他把圣烛扫落了一地。烛泪滴落在地板上,成了一片小小的火海。

    雨声小点了,Henrick大概早就睡着了,而Dorothy在床上支起耳朵,搜索着一切从大门传来的声响。马车匆忙地出去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她从床上跳下,跑出房间,看到仆人们都慌慌张张地聚到了大门口。

    Gabriel被花匠扛着扶了进来,他的衣服没一处是干的,脸色惨白,那双往往精神至极的蓝眼睛如今只是两处枯井。最糟的是他的手,两只手都在断断续续地滴下血滴。

    Dorothy幼小的心脏抽痛了,她奔下楼梯,奔到那个她最喜欢的人身边去,她呼唤着他,看着他茫然地冲她转过脸来。

    “你怎么了?Gabby?”她流了眼泪,看见他那干涸的眼睛里又有了神气,但这神气不像他以往对她展现的那么温柔,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陌生极了的愤恨。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她感到一只冷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怎么会和他一点都不像!”

    仆人们被这意外搅得乱成一团,极力试图把他俩分开,Dorothy觉得自己在失去呼吸。Gabriel被男仆们拉扯着往后退,她跌坐在了地毯上,很痛,但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她嚎啕起来,嬷嬷哭着走上前来,把她领回小床上去。

    她在这老仆怀里抽泣了一夜,Dorothy一向很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因为她长得跟Gabriel很像。但昨夜的Gabriel那么恨恨地看着她,让她觉着自己没有一处五官是长对了的。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用胭脂把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涂抹了个一干二净,嬷嬷看到了,厉声批评了她一顿。

    Gabriel在两天后来到她的房间,他又像以前一样了,把她抱在怀里向她道歉。

    “原谅我吧,Dorothy,我那天失去理智了。让我看看你的脖子。”他看着她脖子上还清晰可辨的指印,“很难受吧?但会消掉的,我今天叫人去给你买条珍珠项链吧。”

    她窝在自己熟悉的怀抱里,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从此他不再出门了,连教堂也不去了,也不再检查她有没有去。那阵暴风雨过后,这宅子像是死掉了,只有后来两个孩子相继举行成人礼,才间或让侯爵宅邸热闹了一会儿。其余的日子,除了那些在房子的石头墙壁上越爬越高的藤蔓,这儿没什么充满生命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