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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婚纱

    和董小姐的约会改到了周末。女孩不满钟翊先前临时毁约,要求他周日整个下午都陪她逛街。

    董洁妤二十二岁,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有活力,还有点大小姐脾气,是钟翊绝对不会考虑的类型。晚餐前她非要吃蛋糕,挽着钟翊的胳膊走进一家装潢很少女的甜品店。

    风铃晃动,收银台后的店员闻声抬起头,钟翊便恰好和舒辞对上了视线。董洁妤松开他,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撑着柜台低头看菜单。

    舒辞迅速收起诧异和慌张,调整好情绪,向女孩介绍季节限定的新品和最近的优惠活动。

    “我自己看就行了。”董洁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舒辞尴尬地闭上嘴巴,退到一旁继续整理外卖订单。钟翊皱了皱眉,站到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舒辞像被猎鹰锁定的小型啮齿动物,停下打结的动作,颤巍巍抬头看钟翊。他蠕动嘴唇准备问候,看见钟翊作出噤声的手势,又蔫蔫地垂下脑袋。

    “大叔,你要吃什么吗?”董洁妤点了一份舒芙蕾,蹭过来亲昵地挽住钟翊的胳膊。

    钟翊没接话,直接打开了付款码。舒辞按照流程提醒他们还有满减活动,再次被女孩不太友善地打断。

    性格急躁的顾客舒辞遇到过很多,早就习以为常,但当着钟翊的面被他的约会对象难堪,舒辞本就低落的心情又重重沉下去。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厚着脸皮继续问需不需要办理会员卡,笑容有些僵硬。

    “办一张吧。”钟翊终于开口,抢在董洁妤之前。女孩瘪瘪嘴,抓着新买的包包去挑座位。

    “好、好的,您稍等。”见女孩走远了,舒辞抬头对钟翊露出感激的腼腆的笑容,然后熟练地输入钟翊的完整手机号码。

    头顶传来钟翊低沉的笑声,舒辞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飞快地按退格键,重新走流程:“您的手、手机号是……”

    钟翊忍着笑意,将号码分成三组,看舒辞红着脸慢吞吞地敲屏幕。舒辞穿着粉蓝拼接的工作服,腰上系着白色花边围裙,像刚上任的小厨娘,敬业得可爱又有些搞笑。

    钟翊认为舒辞还是围着家里那件鸡仔围裙更顺眼。他不适合在外面给别人当服务生,应该待在金亚湾高档公寓里做他的专属全能家政。

    “钟先生,方便登记一下您的生日吗?生日当天可以免费领取一份甜品,定制生日蛋糕的话还有优惠,还可以免费送货上门。”舒辞死盯着屏幕,继续机械地走流程。

    “你来送么?”钟翊逗他。

    舒辞慌张地瞥了他一眼,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解释这不属于他的工作范围。

    钟翊磨了磨嘴唇,不太情愿地说是“六月一日”,像个被迫承认自己喜欢抱着毛绒玩具睡觉的青春期大男孩。

    “钟先生,那你每年都可以过儿童节呀!”舒辞咧嘴笑了,小声羡慕道,“我们儿童节也有优惠活动的!”

    但钟翊不喜欢这个玩笑,迅速板起脸,拿着粉色的会员卡和薄荷绿的号码牌离开收银台。他坐到董洁妤对面,女孩忙着自拍,没有像逛街时那样缠着他分享女大学生的丰富生活。

    [几点下班?]没过一会儿钟翊就消了气,按下发送键,将目光移向收银台,等了几秒后捕捉到舒辞心虚惶恐的表情。

    [九点],舒辞扯下新的外卖订单,紧张地回复。他的兼职只剩下这一个了,他只要有空就会过来,二十块钱一个小时,不会和钟翊的需求产生冲突,又能给自己赚点保底的钱。

    [我来接你,别乱跑]钟翊面无表情地打出这句话。

    舒辞感到屁股隐隐作痛,又只能顺从地发送肥鸟表情包,说“好的”。

    八点五十九分,舒辞离开甜品店,站在街边朝来往的车辆张望。他不知道钟翊开的什么车,临时搜索并牢记了一些名车的标志,以此缩小观察范围。

    舒辞把手揣进口袋里取暖,在冷风中等了十五分钟,没有一辆名贵的汽车在他面前停下。第二十分钟,舒辞琢磨着是不是可以给钟翊发条信息,问他今晚是否还需要他“侍寝”。第二十五分钟,输入框里的问题仍没有发出去,舒辞意识到钟翊只说来接他,没说具体时间,他不应该变相催促。

    快等满半个小时的时候,舒辞想,钟翊今晚应该是不需要他了,叫他大叔的那个女孩子很可爱,他们也许还在约会。

    但舒辞在九点四十五分才放弃等待,朝他的白胖子电动车走去。他正低头开锁,两道刺眼的车灯突然探过来,伴随一声喇叭,吓了他一跳。

    路虎降下副驾驶的车窗,钟翊朝表情呆滞的舒辞招了招手,看上去有些疲惫。

    舒辞咕咚咽下口水,迅速锁好电动车,打开路虎的车门爬上去。越野车底盘很高,他忘记踩助力的踏板,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副驾驶座上蠕动,上车的姿势很不优雅。钟翊想起方洲浏览过的宠物动图中有一只过不去门槛的小土豆,忍不住笑出声,无可奈何地抓住舒辞的手臂往上拽。

    凑巧舒辞也在自己使劲,脚一蹬,再被用力一拽,上身直接扑到了钟翊腿上,嘴唇狠狠磕到了他的腰带扣。

    钟翊本来还有些犯困,一下子被舒辞砸醒,故意按住他试图抬起来的脑袋,笑着问他:“这么着急?”

    舒辞的脸彻底和钟翊带着热感的裆部亲密接触,他软绵绵蹬了蹬还垂在外面的腿,自暴自弃地哼哼几声。

    钟翊没继续刁难,抓住他的书包带把人拽起来甩到一边。舒辞吭哧吭哧地使劲关上车门,脱下书包放到脚前的空位,又吭哧吭哧地扭身扯安全带。钟翊看不下去,凑近单手替他扣好,再给了他一个爆栗。

    “蠢成这样也就只有你了。”

    舒辞揉了揉冻僵后又人为刺激得guntang的脸颊,挣扎着弯腰把书包提起来抱在胸前,垂下脑袋,一副赌气不肯理会钟翊的样子。

    “被那个小丫头拉去看无聊的电影,不小心睡着了。”钟翊轻笑一声,将车内的暖风开大了些,“还得送她回家,麻烦。”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必要向舒辞解释迟到的原因。电影结束是九点二十分,钟翊用五分钟时间恢复清醒,然后送董洁妤回家,忍受她的抱怨以及对剧情的复盘。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舒辞一定还傻乎乎地等在甜品店,等一个小时也不会离开,因此他没有主动发消息,也没有为舒辞闯红灯或者加速。

    将近十点的商业区还是很热闹,但逐渐进入视野的舒辞和他的电动车很孤独。男孩抿着嘴,脸颊微微鼓起来,看上去有点伤心。电动车的前车灯和商标组合成一张憨厚的笑脸。

    钟翊像召唤小狗那样朝舒辞招手的时候,舒辞的眼睛亮了,仿佛现在正好是九点整,钟翊准时来接他,没有让他遭受四十五分钟的冷风。

    舒辞就像由无法记录怨恨的特殊物质组成,在听到钟翊语气别扭的解释后,立刻抬起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拘谨地向后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他们停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右边恰好是一家即将打烊的婚纱店。舒辞趴在车窗上,呆呆看着橱窗里展示的礼服,想象母亲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听外婆说,父母的婚期本来定在国庆,但意外先有了舒辞。母亲的孕期反应严重,他们只好先领证,将婚礼推迟到舒辞出生后。

    结果连结婚照都没能拍成。

    舒辞提前降临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却带来离别。

    “看什么呢?”钟翊瞥了一眼,就见舒辞几乎把脸贴在了玻璃上。

    “那件婚纱好漂亮。”舒辞坦诚地回答,抬手抹掉车窗上的雾气,“我mama穿上应该会很好看的。”

    绿灯亮起,婚纱店很快退出视野。舒辞悄悄叹了口气,坐正了,垂下脑袋不再往窗外看。“她还没穿过婚纱呢。”他很小声地自言自语。讲出来会好受一些,又不希望钟翊觉得他在博取同情。

    小时候每每路过婚纱店,母亲总会停下来看一会儿,又很快神色如常地拉着舒辞离开。她其实有几条很漂亮的裙子,但舒辞从来没见她穿过。大部分时间她都穿着灰色的家政工作服奔波于各个幸福又富裕的家庭之间,没有多余的精力留给舒辞或自己。

    舒辞有些鼻酸,希望马上就能到公寓,钟翊马上就能cao他,让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掉眼泪。

    汽车确实很快停下了,但到达地不是金亚湾公寓。钟翊不知何时转了弯,停在那家婚纱店的侧面。

    “下车。”他生硬地挤出两个字,仿佛在委派任务。

    舒辞茫然地抬起头,眼眶是红的,像被捏住后颈的可怜兔子。

    钟翊径自下了车,绕到副驾驶把舒辞拎出来,拽到婚纱店正门,同正准备拉下卷帘门的店员交涉。年轻女孩眯起眼打量钟翊的模样,一下红了脸,没有收他给的“加班费”,利索地推开店门。

    舒辞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晃了眼,傻愣愣地下意识往钟翊身后躲,被钟翊揪着后衣领提到了店中央。

    “自己挑吧。”钟翊推了他一把,“不是想给你mama买婚纱么?”他避开舒辞惊讶的目光,不太自在地干咳几声。

    舒辞缓冲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店员能不能看一下展示在橱窗的那一件。

    这家婚纱店的规模不大,没什么名气,设计和用料在钟翊看来十分平庸,配不上标价。即便是挂在橱窗的最华丽的那件,也只够唬住像舒辞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

    “钟先生。”舒辞抱着层层叠叠的厚重的洁白婚纱,站在落地镜前,仿佛不是在小心谨慎地征求钟翊的意见,问“可不可以要这一件”,而是像期望得到未婚夫赞赏的准新娘,害羞地说“我穿着好不好看”。

    钟翊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可能脑子出了问题,居然三番五次地对着不好看的舒辞产生性欲之外的不可控的感情。

    “……钟先生?”舒辞再次小声叫他。

    钟翊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舒辞克制地笑了,让店员记录新的衣服尺寸,并担忧地催促,“麻烦尽快改好”。

    钟翊支付了定金,将票据收进钱包,挡开舒辞伸过来的手。

    “送你的。”他简略地解释,“我迟到了。”他把舒辞拎上车,扣好他的安全带。

    “这个、比手机还要贵呢……”舒辞迟钝地感到后悔。

    “那你怎么不挑个便宜的?一眼就看中了最贵的。”钟翊逗他。

    舒辞无力反驳,怂怂地缩起脖子,小声说“谢谢钟先生”。

    “怎么谢我?”钟翊拍了拍他的脸,“手机的债还没还呢。”

    舒辞抠着手指,目光短促地掠过钟翊的嘴唇。电视剧上演的谢礼是拥抱和亲吻,但钟翊只是他的债主,普通的亲密举动是性的附属品,不能单独贩卖。

    “那今天一起还叭。”舒辞只能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