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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暂离

    过完年后,丞相来得没有那么勤。

    今天已经正月二十六了,丞相才抽出空来第二趟。

    清和两个半月了,现在清醒的时间还挺长的,还越长越像赵福,丞相抱着他呜呜地逗着玩儿,他也能哇啦哇啦应声,可把丞相高兴坏了。

    “乖孙快快长,长大了就跟爷爷回丞相府。”

    河生听到这句话撇了撇嘴,他悄悄向王厉图看去,发现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于是放下心来。转眼看到正心虚偷看王厉图的赵福,他心里乐道,用女儿换孙子,丞相知道真相时不知道还能不能像此刻一般开怀?

    他前两天跟王厉图告赵福的状时知道了他们两人的事情。

    那时他说:“赵小姐得意过了头,这下遭报应了吧,您看她的脸都肿了。”让赵福在他面前故意吃糖馋他,她现在比他还凄惨,每天都得喝几碗苦药,还得忌口,想到这里,他嘿嘿直笑。

    想到赵福可怜巴巴的样子,王厉图又好气又好笑,明明让她别贪吃,还是吃出毛病了,才两天功夫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怪可怜的。瞧见河生一脸得意,他开口:“你别老招惹她。”

    “那她老招惹我,您怎么不说?”王厉图是个公正的人,河生还想让自家将军给他撑腰。

    “她不听我的话。”

    “那我也不想听您的话。”

    王厉图睨了他一眼,“你要造反吗?”

    河生知道他不会用主仆身份压人,而且他和赵福就是闹着玩儿,于是他仍顶嘴道:“是她先挑衅我的。”

    “我管不住她,还管不住你了?”

    看河生一副委屈的样子,王厉图好心提醒道:“你要真把她惹急了,她打你骂你我都管不了的,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

    他是王厉图的仆从,赵福凭什么打骂他?只有他的主子可以打骂他,想到这里,他一激灵,抬头跟王厉图求证,“您和赵小姐······”

    王厉图没回答,但河生从他没来及收回去的含笑眼神和翻书的轻快动作中得知了答案。他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高兴地捶了好几下手心,嘴里哎呀哎呀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王厉图心情颇好地看着河生蠢兮兮的动作,无意间扫了眼漏刻,赵福快过来了,便以他太吵为由,把他支走了。

    只是,河生也没听王厉图的话。

    他仍与赵福对着干,但他在别人面前还是很维护赵福面子的,也总是绊住夏桃,主动给王厉图和赵福留下独处时间。

    看着清和开始不耐地踢腾,赵福从丞相怀里抱过他哄睡,丞相坐在她身边说:“眼看你娘的生辰就要到了,你今天跟我回去吧。”

    赵福早想到这茬事儿了,年前就是拿这个当借口留在坪县过年的,说:“到我娘的生辰时,我就回去,然后在京中,过我的生辰,再陪着过您的生辰,这么一算就有大半个月,比过年这段时间还长。您让我留下吧,这是清和出生的第一个新年,我真的很想陪着他。”

    当时是这么想的,但与王厉图在一起后就不是了。这几日她已经打算好,在丞相夫人寿辰当日回京,当日就能回来。她想在坪县,跟王厉图一起过自己的生辰,所以,她就像忘了曾说过的话一样,故意问道:“这么早?不是还有几天吗?”

    “后天就是,早什么?”

    “我后天一大早从这儿走,不到两个时辰就回京了,不耽误给娘过寿。”

    丞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直直瞅着过来把孩子抱回床上的河生,他低声开口:“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赵福低落地说:“那清和怎么办?”

    “你又伺候不了孩子的吃喝,离开几天不碍事儿。”

    见赵福一眼都没看河生,他心里稍安,笑骂道:“没良心的,你算算你娘多久没见你了?一个多月了,她天天都跟我念叨你。”

    她也想丞相夫人,但她不想跟王厉图和孩子分开,赵福憋着嘴偷偷看王厉图。王厉图发觉她的视线,迅速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茶杯轻轻点了点头。他让她回京,可他知不知道,她的生辰快到了,丞相的生辰也快到了,这时候不把话讲明让丞相死心,说不定她得在京中待个十天半月的,想到这里,赵福有些气恼,不吭声了。

    丞相见她坐着生闷气,就气笑了,开口骂她道:“人家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倒好,将你爹娘忘了个干净。”

    他扭头对上王厉图,“我教女无方,让将军见笑了。”

    王厉图冲他微笑致意,沉吟片刻后开口:“赵福回京一趟也好,牙疼还没好利索吧?回京好好诊治一下。”

    “牙疼?怎么了?”丞相固定住女儿的脑袋捏开她的嘴,开始仔细查看。

    王厉图在丞相背后冲赵福点头,赵福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推开丞相,咽下嘴里积存的唾液,说:“没事儿,大概是想您和我娘想的。”

    丞相看她不像很痛的样子,笑着点了她的脑袋一下,“哄人精,就会骗我。”

    赵福离开的时候磨磨蹭蹭的,还专门借了王厉图房中的笔墨,扬言要给清和留一封信,丞相骂她:“他能知道什么?也不见你给我写信。”

    赵福心说本来就是给看得懂的人写的,开口说:“这是给他长大看的。我给您写的信够多了,您书房那口箱子都快装满了吧。”

    “那是你的检讨信。”

    “那也是信!您快陪将军下棋吧,我写完这封信咱们就走。”

    丞相见王厉图有些失神看着他们父女两人,想到他如今孤身一人,不宜在他面前做出过多的父女情深举动,于是心怀怜悯去跟王厉图下棋解闷儿了。

    瞥见丞相不时看过来的眼神,赵福心里想着,专心下棋吧,在您眼皮底下那么多年,那些检讨信可不是白写的。她回神看了看腕下的字,然后继续落笔。

    看到赵福搁笔的动作,丞相急忙起身到她身边,大致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赵福一边扇风让墨迹快干一边装模作样捂着不让他看。见信差不多干了,赵福立刻折好装进信封,塞到了清和的襁褓里,随口说道:“将军,麻烦您先找个小匣子帮我把这封信存着。”

    然后她亲了亲清和的小手,万般不舍地走了。

    赵福离开四天了,王厉图心里并没有特别想她,只不过在饭桌上看到了赵福喜欢吃的菜伸手挟过来后,得愣一下然后自己吃掉。

    赵福离开的第六天,河生开始念叨:“赵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偷偷看王厉图,发现他家将军没事人一样,翻过一页书津津有味看着。

    赵福离开的第十天,夏桃给王厉图布菜,看他吃得不错,随口说了一句,“赵小姐不回来了吧?”

    河生反驳道:“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赵小姐跟你说过?”

    “我就是知道。”

    王厉图吃饱了,他放下筷子起身抱着熟睡的孩子离开,留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河生拔腿就追了出去,夏桃也转身去庄子里忙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王厉图察觉了什么,前些日子跟她说:“内院儿还是安静些比较好”。这是说她去得太勤了,她故作不知,仍给他送一日三餐。但她在的时候,王厉图就坐在前厅吃饭,吃完饭也不走,她一走,王厉图立马就起身回房了。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夏桃就不再往他房里去,真到王厉图开口的时候,怕是连饭她都送不成了。

    赵福离开的第十二天,一大清早,王厉图让河生照顾好清和,“我回京一趟。”

    “啊?现在就要走吗?”他看着王厉图的穿着问道。

    “嗯。”

    “那您路上小心,快点儿回来啊,我怕小主子到时候闹,我哄不住。”

    王厉图紧了紧手中的马鞭,说道:“最慢三个时辰我就回来,桌子上那壶是奶水。”

    河生点点头,王厉图带上斗笠,牵了前厅拴着的马,跃马扬鞭,奔跑在庄子里。今天是丞相生辰,他可以借着贺寿之名去见见赵福,想到这里,他一挥马鞭,马儿便长啸一声追着南风疾奔而去。

    到京城边界时,王厉图发现有许多流民,看到前方破庙处支了一个粥棚,他下马问一个捧着粥碗的衣衫单薄的人,“你们从什么地方来?”

    “从清潭。”

    清潭离京城有将近两百公里,王厉图看她冻得发抖,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又问:“清潭发生什么事了?”

    “死人了,城里的人死得越来越多,大家就都逃了出来。”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王厉图朝丞相府的方向遥望一眼,就牵着马向前方人群密集的粥棚走去,走到粥棚中的时候,他却惊喜地看到了正在盛粥的赵福。她穿的应该是丫环衣服,不怎么合身,从背部压根儿看不出她千金小姐的身份,还是转身过来盛粥的时候,王厉图才从她略显沉闷的嗓音中听出点儿熟悉感,他仔细辨认面罩上方的那双眼睛,确认了真是赵福。

    静立看了会儿她有条不紊的动作,他走过去,接过赵福手中的碗,开始盛粥。手中碗冷不丁被人拿走赵福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内心惊喜不已,环顾一下四周,低下头给他递碗,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起来他没有面罩防护口鼻,赵福转身回到庙中向这两日相熟的御医借来一个全新面罩,快步跑回来让王厉图戴好。王厉图将手中薄粥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大肚子男人,又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馒头,才回话,“本来想回府里看看,但刚才看见这些人,就过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清潭发生了瘟疫,这些人就是从那里逃过来的,皇上下令要将这些人安排妥当。但人太多了,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染病,不能让他们安置到京内,所以只能在京城边界各闲庙设立粥棚,派遣医者前来诊治。情形很严峻,我在家没事就来帮忙。”

    “多少天了?”

    “听我爹说,年前就有清潭人来京。这部分人安置妥当后,往清潭捎信儿,让更多的人出城,有门路的商贾乡绅都出来了,这些人又带着仆从家当,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很多染上病等不到医治的病人就远远跟在后边,有些病死在了路上,有些来到京城后病情也开始恶化。”

    王厉图皱着眉没说话。

    等到施粥完毕,赵福先行坐上一辆破旧马车离开,王厉图随后也打马离开。

    看到王厉图的身影,赵福就小跑着过去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王厉图也搂紧了怀中人的身体。

    “我很想你跟清和,但实在走不掉。”

    王厉图低低嗯了一声,回道:“京中要紧。”

    “我可能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嗯。”

    “清和怎么样?”

    “他很好”,王厉图想起白胖的孩子,就轻声回道。

    “嗯。那你怎么样?”赵福从他怀里抬起头,从下方望着他问道。

    “你不是看到了吗?”王厉图看着她闪亮的眼睛说,也不在意她涂成黄褐色的脸,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在粥棚施粥,太过贵气会有危险,难为她将自己打扮成这样。

    沉溺在王厉图专注柔情的眼眸中,赵福抬头猛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不等她离开,王厉图就抱紧她转被动为主动。

    两人气喘吁吁分开,王厉图开口:“外边是谁?不会给你爹禀告吗?”

    “是杏儿,她不敢说。”

    “你那个陪嫁?”

    看着赵福点头,王厉图有些惊奇。刚才进来窄巷的时候,他打眼扫了那小厮一眼,一点儿看不出来是个女的。此时听赵福这么说,一回想还真有点像杏儿。

    他轻笑出声,又亲了亲赵福的额头,说:“好,你快回府吧,现在外边不安全。我也得回去了。”

    赵福依依不舍地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却也明白他的话是对的。

    王厉图也不舍。

    没见到的时候心里还好,见到了又要分开,他也不舍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摸上赵福的头发劝道:“快走吧,别让我担心。”

    赵福抱着他大口呼吸了几口他身上的气息,满眼不舍地跟他告别,“京中的事一了,我就回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