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皇帝召见,旧事重提(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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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平松是腊月里走的——谁都未曾想到,他秋日里一段时日的病愈,竟只是稍长久了些的回光返照。他去得极快,以至宫中皆措手不及,原本为正月里准备的灯笼红绸全都换成了丧白的颜色,偌大的皇城迎来了几十年里最冷清的除夕。 却也有热闹起来的。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没几日,顾飞鸾便迎来了顾康时回京的消息。顾飞鸾自然是喜不自胜,谢风亦替他高兴,只是喜悦之余心底亦压了一层小小的怅惘,心想着顾尚书能这样快回来,多半是新帝的意思,说不定这大赦天下,为的也只是顾飞鸾一人。 顾康时回京,顾飞鸾自然要到京郊去迎,便对谢风道:“主人陪鸾儿一同去罢。”谢风亦想答应,只是想到自己与顾飞鸾之事到底上不了台面,从前与顾康时亦没什么交情,若是去了,未免尴尬。 顾飞鸾正欲诱劝,忽听姑娘来报,说是一位孟大人来见。两人相互觑了一眼,叫她把人请进来,只见孟磊神色严肃,眼神从顾飞鸾身上瞥过,转而对谢风使了个眼色。谢风会意,借过一步,听他在耳旁低语了几句,亦是神色严肃,沉默了片刻,对顾飞鸾道:“醉香司里有些事,我须得亲自去一趟。” 顾飞鸾听他这般说,知道谢风是去不成了,也只得点头道:“那我接父亲回府后,再寻机会来请你。” 等送走了顾飞鸾,谢风在门旁等了片刻,便有车撵来接,去往的却不是醉香司的方向,而是皇城。 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坐在新帝派来的轿子里,谢风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谢风入了宫城,一路被人引到乾清宫外,却又被安排在偏殿等候。这一等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才又来人传话,说皇帝召见。 谢风不卑不亢,随着侍从缓缓踏入殿内,见萧衡烨坐在高椅上,自然下跪行礼,皇帝却沉默不语,也不道平身,半晌过后,头顶上方才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谢风。” “皇上。”谢风强自镇定,心想言多必失,因此只答了一声,又不再说话。 “谢大人可猜得出,朕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微臣只猜与鸾儿有关,还望皇上明示。”谢风依旧低着头,回答得恭谨有礼。 听谢风这样自然地唤顾飞鸾为“鸾儿”,萧衡烨的眼神便阴沉了几分,只是此刻还有更重要的话在前头,倒不至于就此发作:“朕与谢大人的渊源,似乎不止如此。” 谢风心下即刻明白,道:“那皇上想必是想问微臣从前那小奴,允儿的事了。” “既然知道,便说罢。”萧衡烨盯着他,“一字一句,尽数道来。” 这故事倒也不算离奇,无非是英武盖世的将军连年攘夷平乱屡建大功,以至功高震主,偏偏将军自鸣得意,不知收敛,自以为手握百万大军,大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惹得君王忌惮,最终引来杀身之祸、乃至牵连家族一同没落的事。 而谢风在这事上所做的,只是往那将军身边,送去了一个小小的奴隶。 “你是说……”萧衡烨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不禁睁圆了一双凤眼,“当年想要对伊将军不利的人,是父皇?” “微臣不敢欺君。”谢风沉声道,“我将允儿教成之后,允儿便只听先帝号令,其后的事,我亦不得而知。” 乾清宫内一片沉默。良久,萧衡烨方才再次开口:“那允儿本是你身边伺候的人。父皇问你要人,你为何不在醉香司里随意选个奴宠调教,偏要选他。” “时日太短。”谢风思及此事,亦是痛心,“先帝要的人,既要忠心耿耿,令行禁止,必要之时即便豁出性命,也不将所做之事败露出去;又要玲珑剔透,能写会画,能够随机应变,传递消息;还要身体康健,手脚灵活,能忍行军辛劳……彼时醉香司中,并无合适的奴宠可用,若置新奴,又赶不上先帝想要的日子。” “所以,你就将在你身边服侍了整整六年的允儿,亲手送入了虎口。”萧衡烨冷冷道。 “是。” “你可还有想说的么?”萧衡烨又问。 “臣无话可说。”谢风沉声道。他并非没有辩驳的余地,只是不愿辩驳。当年允儿身死在军帐之中,他伤心良久,从此身边再未有过侍奴,连其余服侍的人都遣散了许多,怕的就是触景伤怀。萧衡烨不曾说错,他的确是明知凶险,仍将允儿送入了虎口,哪怕允儿自己亦是愿意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好。”萧衡烨冷笑了一声,道,“飞鸾,你也都听见了。” 谢风抬头,却见殿内屏风后头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顾飞鸾。 “是。”只听那顾飞鸾答道,“鸾儿从前只听主人说与兄长有过些龃龉,如今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飞鸾先前就疑惑了许久,为何萧平松天子之尊,会欠谢风一个人情;为何谢风一个小小的醉香司司主,会与萧衡烨有些陈年往事上的干系。如今知道了这事,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先前与你说,你却不信。”萧衡烨望向顾飞鸾,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又道,“怎么还自称鸾儿?不是说了,等父皇停灵日毕,登基大典过后,我会便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都是要做王爷的人了,说起话来还这样软。” 萧衡烨说着,又瞥了谢风一眼。他方才虽说了许多,可心底最介怀的,是顾飞鸾口中“主人”二字。 谢风此刻也明白了萧衡烨这一出的用意——他是想要提点顾飞鸾,自己是个冷心冷情、不可取信之人。可他这一番心思终究没起什么效果,顾飞鸾走出屏风第一句话,谢风的心就彻底落下了。顾飞鸾仍旧叫他主人,可见心意并未被皇帝动摇。 “先帝生前并不打算认我,当年不愿让我得到这名分的,还是兄长的母亲。”顾飞鸾道,“兄长其实不必这么做,平添麻烦罢了。” “你的事,怎么会是麻烦。”顾飞鸾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听得萧衡烨心口也软下来,“何况既然是母后做错的事,由我来补偿你,再合适不过。至于……” 说话间,萧衡烨的眼神转向了仍旧跪着的谢风:“这个人,你怎么想?” 顾飞鸾亦看了谢风一眼,轻声道:“当年之事,谢大人想必也是无可奈何。” “当年或许是无可奈何。那如今呢?”萧衡烨冷冷盯着谢风,“若朕也问你要人,你是不是也乖乖送上?” “皇上。”谢风缓缓抬起头来,亦望着萧衡烨,神色平静,“恕微臣不能割爱。” 顾飞鸾的眼神在萧衡烨与谢风之间转了一圈,忽而想起先前谢风那句“怀王属意鸾儿”来,一时间惊疑不定,反倒不敢说话。 “这话你若是能对着八年前的父皇说,也不会有如今的顾飞鸾。”换作对谢风说话,萧衡烨的声音便是冷冷的。 乍一听,他这话似乎说得奇怪,细细一想,顾飞鸾却又明白了萧衡烨想说的道理:若非八年前谢风调教出来的允儿成功潜伏在国舅伊含青将军身边,让他在最重要的一战前犯下弥天大错,顺势被先帝收回兵权,连带九族一同受罚,萧衡烨的母亲也就不会因为此时触怒龙颜,以至被废,更没有后来萧衡烨为救母后,委身萧衡焕的事,也便……不会叫萧衡焕为了牵制萧衡烨,把自己送进醉香司来,给谢风调教。 只是有一点不对。顾飞鸾想。即便前边的事儿都不曾发生过,定王对兄长穷追不舍这事大约还是不会变的,如若那年家宴他仍旧遇上了萧衡烨,那就仍免不了变成定王的眼中钉。 “兄长。”顾飞鸾的心思转了一圈,见皇帝态度冷厉,谢风又只跪着不说话,便开口道,“我如今也不打紧。兄长若是对谢大人有怨要罚……我愿意与他一同受罚。” “越说越不像话。即便他有罪, 与你又何干?”萧衡烨说了两句,惊觉自己语气太凌厉了些,竟让顾飞鸾身体微微一颤,连忙放软了语气,“飞鸾……你这么小的年纪,被送到醉香司那种地方,又被入了那样狠毒的蛊,心神不免受些影响。我知你如今依赖这人,可那多少也和你用过的药蛊脱不了关系。我最担心的,便是你被这人牵着鼻子走。” “可是……”顾飞鸾的声音突然放得极低,更对着萧衡烨走进一步,小声道,“兄长当年比我更小,也不曾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这话说出来,萧衡烨却无言以对,神色尴尬了一瞬,竟往离顾飞鸾更远些的地方走了一步,先把萧衡焕从脑中赶了出去,又想着,此人当日有了飞鸾,竟不向父皇辞去醉香司司主之位,仍旧日日做着调弄奴宠的差事,可见对飞鸾之心不真;又想着看今日情形,飞鸾对这人显然已是痴心一片,加之身体又已经认了主,丝毫离不得这个男人,若非要逼着他对谢风断了心思,只怕是要伤筋动骨,鲜血淋漓,叫他无法忍心。这般思来想去,心下更是烦躁,沉吟良久,方才决心索性由自己做了这个坏人,道:“飞鸾既真心喜欢这人,那便拔了他的羽翼,把人拴在身边吧。”说罢,一双凤眼又冷冷扫在谢风身上,道,“谢风,朕革去你醉香司司主官位,罚你从今往后,侍奉在……安王身侧,你可有怨言?” “微臣……谢皇上恩典。”谢风仍旧不动声色,只淡淡看了萧衡烨一眼,又姿态恭敬地低下头去。 顾飞鸾自然明白萧衡烨革去谢风醉香司官职的缘由,对此亦没什么意见,只是惋惜他这后半句话等同于将谢风贬成了自己的奴仆,亦断绝了他今后其他可走的路。 但他亦不敢说什么。毕竟萧衡烨母家的一夜失势与谢风送去的那个小奴脱不了干系,母家失势过后,萧衡烨又过得那样辛苦……若换了别人在此刻秋后算账,纵然知道是迁怒,也未必能愿意饶下谢风的命。萧衡烨能这样轻易饶过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罢了。顾飞鸾心里想。从前都是他照拂我,如今也轮到我来照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