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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对擂

    沈千拾每日公事繁忙,在皇城司处理到了很晚才回去,到门口就听有人通报十七殿下已经等了他两三个时辰了。

    今日擂台切磋,番赤使者团中仅随便一个人就戏耍似地将四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五皇子击败了,赵鄞还不信邪还要去自取其辱,赵晟开口暗示想沈千拾去阻止,沈千拾笑笑说“九殿下想切磋,陛下就允了吧”。

    赵晟让沈千拾开口便是将骂名甩到了沈千拾头上,偷乐着让赵鄞上了台。

    沈千拾端着笑坐在一旁,心里却冷笑不已,虽说早便看透了,仍有悲凉。

    沈千拾出现在宫里时便是那时只手遮天的大太监沈贤的干儿子,气度非凡,一张脸惊为天人,众人皆以为他又是个被沈贤逼迫就范的阉娈,结果这个干儿子两年就夺了秉笔太监的位、要了沈贤的命,还深受前皇信任,谋权固位之手段比起沈贤有过之无不及。

    前皇晚年昏庸,迷信沈贤,权阉专权乱政,酿成宦官之祸,又早已年老体衰,被酒色弄垮了身体,撑不过几年。

    太子迂腐无能,其余几个皇子有能力不足野心有余的,有碌碌无为,只求苟且一生的,有暴虐恣意、荒yin无度的……

    沈千拾最后看中了赵晟,不到二十就被分配到了北方那片莽荒地的镇北肃王,生了二三十个儿女,空有一身热血,饮了二十年的冰。

    他吊了前皇的命吊了六年,助赵晟登了位,当了那诛杀“忠臣”、“残杀异己”的阉狗,赵晟也不负他们当年所立之誓,整顿朝纲,重塑军队。

    沈千拾以为再过十年等到他以祸国jian宦被极刑处死时迎来的会是太平盛世,然而别说十年,五年不到,失地还未收复、百姓尚且安居不能乐业、整个阑国还无几个可用人材,饱尝了万人之上滋味的赵晟就做着千古一帝的美梦,不愿还要被个阉人桎梏手脚,开始要兔死狐烹。

    赵晟忘了沈千拾的“盛世之日,自当服诛”,但沈千拾仍以为收归皇权的赵晟会记得那时的“国富民强,山河一统”,而以为终于即将大权独揽的赵晟第一件事就是——诛杀异党。

    沈千拾用了七年让这朝堂忠jian均衡,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赵晟仅用三个月,贬谪良臣能将,庸人小人身居重位,让他彻底死了心。

    一直步步退让的沈千拾突然发难,逼得赵晟设了皇城司,当了权倾朝野的沈大人。

    他没有心力也没有能力再扶持一个新皇了,赵晟却怕他像当年助他登基一样夺了他的位再弄个新的“傀儡皇帝”,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放过,二十多个皇子公主最终剩八个,软弱无能的,玩物丧志的,荒yin无度的,有勇无谋的,不可能登基的杂种,和一个被沈千拾“庇护”的赵鄞。

    人人皆以为赵鄞是沈千拾要用来取代赵晟的,连赵鄞自己都这么以为。

    皇子中知道赵晟如何获得沈千拾青睐的不少,有资格的却都早被赵晟铲除了,最后只剩不算出众的赵鄞在赵晟动手前找上了他,跟他谈太平盛世,谈春秋大梦。

    沈千拾早已看透赵氏血脉,仍装作中了赵鄞的把戏,让赵晟去忧心着他的皇位,少把心思都用在来党同伐异、祸害忠良上。

    赵晟忧心赵鄞抢他的皇位却碍着沈千拾不能永绝后患,赵鄞以为沈千拾想要个傀儡新皇日日干些蠢事证明他的价值,又暗地里搞小动作想着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铲除沈千拾,沈千拾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只为这大阑感到悲凉。

    赵晟,其他人,连赵鄞自己都以为他在外族面前出丑是让他沈千拾难堪,让那几个蛮子来骂出他们不敢骂的话,让这个权阉被辱骂还要赔笑,出了他们对这条阉狗的恶气。

    沈千拾只是冷冷地想,丢的到底是谁的脸呢?

    如果真的只是他的就好了。

    沈千拾等着看赵鄞被像条野狗一样踢下了台,然后这几个番赤人就cao着那口半生不熟的阑国话来嘲讽阑国无人,几句过后最终又落到了他个权阉身上。

    沈千拾挂着一贯的笑,不言不恼,这几个蛮子在沈千拾眼里不比捏死几只蚂蚁困难,他手下能三招之内杀了他们的人也不少,但他出手或是让他的人上场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坐实了他是个祸国jian宦,无非再让阑国多蒙些羞。

    阑国的朝臣们也偷着乐,为凌辱了沈千拾而乐。

    沈千拾想,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用他十几年前便没了的自尊去遮一遮他的阑国被踩在地上的颜面,倒也不错。

    擂台上的蛮子得意扬扬,看都不看这个昨晚就被戏耍了的废物九皇子一眼,已经从嘲讽沈千拾的阉人身份变成了直接开口说沈千拾这姿色不如去军中当个阉娈……

    还未说完突然被支长枪飞过来差点削了胯,那番赤人躲过,怒目看去,一个吊着一只手的长得不像阑国人的男人站在擂台边的武器架旁,笑嘻嘻地说“我试试那枪如何”。

    那番赤人刚要开口,却见赵敛已经一跃到了他面前,他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赵敛拔过那插穿擂台的银枪将他抽到了台下。

    全场哗然,那几个番赤人围上那个已经被抽晕过去的蛮子,震怒,大喝这是何人,众人皆看向沈千拾。

    赵敛单手握枪,笑嘻嘻地对着拿着长剑站在一旁愣住的赵鄞说“九皇兄,这几头蛮牛是我的了”。

    沈千拾看了眼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得的赵晟,淡声说“这是十七殿下,赵敛”。

    沈千拾看赵敛的手茧和肌理便知应该是使某种长兵器的好手,他查了赵敛那个异族母妃的西堪族,似乎有一些独特的长兵,似矛似枪,大抵用法相似,赵敛一杆银枪使得极好,单手弄枪,戏耍般地将刚才还猖獗不已的番赤人打趴在地,动弹不得。

    最后这次番赤使者中的一直在旁看戏、煽风点火的头领出手了,这头领鲁奇比其他番赤人要强上不少,赵敛笑了笑,放下了被根白带吊在脖子上的左手,双手握住了枪身。

    ……

    沈千拾下马车看见了蹲在他门口画着圈圈的赵敛,见他回来了一脸幽怨地凑了过来。

    赵敛身份敏感,虽大出风头,晚宴以“有伤在身,不宜出席”被送去了太医院没有让他参加,他估摸着晚宴后沈千拾应当就回来了,兴冲冲在赵晟的人的监视下溜了出来,被堵在了门口等到了半夜。

    有了昨晚那遭,沈千拾这宅子彻底连只外来的苍蝇都飞不进去,门卫虽认得了这害他们被狠狠罚了一顿的十七皇子,但无沈千拾的命令也不敢放人进去。

    赵敛还没说话,他肚子就传出一声巨大的咕噜声,他幽幽地看着沈千拾,“沈大人,我晚饭都没吃就来等你了”。

    “十七殿下有何贵干?”沈千拾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说。

    赵敛怨气都飘到了整个宅子上空,摸着咕噜咕噜的肚子嘀咕“我那里的人都不管我,现在回去了也没饭吃,我得饿到明天,早上还只有素包子,我……”

    沈千拾昨日是喝醉了,才会被赵敛几次三番激得失了态,今日自然不会再被赵敛带偏,一派淡然地说“那十七殿下是应当好好管管你的人了”。

    赵敛巴巴地往门里瞟,像是沈千拾这宅子里堆满了山珍海馐,“那些人才不理我,谁都不肯理我,明明我今天是个大功臣,结果累了半死连口饭都没吃…”

    赵敛一杆银枪所向披靡,连那番赤王子鲁奇最后也认了输,赵晟在沈千拾的示意下及时说了今天切磋结束彻了擂台,几个番赤人仍然心有不甘,道赵敛根本不是阑国人等等。

    鲁奇喝声让他的人闭了嘴,诚恳地说替自己属下辱了十七殿下认了错,之前一直半生不熟的阑国语现在倒是说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沈千拾想到这里,冷笑一声,道“十七殿下武艺高超,连天源阁的糖栗都买得到,去天聚阁吃个全席也不是难事吧”。

    天聚阁是皇城里最大的酒楼,不少皇亲国戚都对那儿的东西赞不绝口,里面几道招牌甚至得到赵晟亲口御赐的“国宴”名号。

    “我没钱,我俸禄都没有,连买糖栗都是偷的下人的钱”,赵敛就差在自己脑门上写着天下第一小可怜几个大字了。

    沈千拾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踏进了大门,赵敛眼睛一亮赶紧跟了上去,门卫果然没有拦他,光明正大踏入沈千拾的宅子的感觉让他恨不得仰天长啸。

    沈千拾斜睨了赵敛一眼,看着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小杂种,一时竟真弄不懂他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沈千拾将赵敛带去了议厅,刚得令的内侍低声说“大人,厨房……只剩一些下人用的包子馒头了”。

    沈千拾很少在自己宅子里吃饭,每日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也大都是半夜,忙到连着几日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一般都不会让下人准备饭菜。

    “端来”,沈千拾看着那边显然是听见了瞬间焉了下去的赵敛,坐到了上座,喝了口热茶,说“十七殿下就是专程来找我要饭的?”

    赵敛没想到自己来了沈千拾这儿还只能吃下人的包子馒头,早知道在沈千拾回来前去御膳房偷点东西吃了,听到沈千拾的话,低声咕囔了一句“这饭也没要到只要到了馒头啊”。

    沈千拾冷笑一声,抬手就要让下人把端进来的东西撤下去,赵敛看懂了他的意思,忙喊“馒头好啊!馒头妙啊!能吃到沈大人您的馒头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千拾懒得理会这个满口胡言的小杂种。

    赵敛连塞了十几二十个包子馒头,最后噎得狂灌了一口水拼命捶胸咽了下去,打了个饱嗝,笑嘻嘻地说“多谢大人”。

    沈千拾等着赵敛说明来意,赵敛放下了水,突然“嘶”一声抱住自己的小臂,沈千拾冷眼看他演。

    赵敛已经开始嘟囔了,“我这手今日御医说弄不好就废了,要我不要用力不要碰水按时上药,那药又凉又痛……”

    沈千拾语气轻缓,说出的话却无情得很,“十七殿下,若无事了,便请回吧”。

    沈千拾自己下的手自己当然清楚,他昨日虽因着酒劲和头痛被这小杂种激得真动了杀心,但他既然留着赵敛有用,自然不会真废了那狗爪子,虽看着瘀印有些可怖,却并未真伤了筋骨,否则今日赵敛跟那番赤王子打的时候如何能耍得开那银枪。

    “但是好歹这也是你打的吧……”赵敛瞥着沈千拾,小声嘟囔,“我糖栗没送成,倒送出去半条命,本来很容易打得赢的,现在差点去了半条命,我这也算为你拼了命吧,我的命也没那么……”

    沈千拾觉得这小杂种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挑了抹冷笑,道“十七殿下想说什么?”。

    赵敛被沈千拾的冷气逼得缩了缩脖子,瑟瑟地说“你不是很奖罚分明的吗?”

    沈千拾算是懂了,这小杂种在找他讨赏,他倒想看看这小杂种到底想要什么。

    沈千拾温声笑道“十七殿下想要什么?”

    赵敛被沈千拾的笑迷得花了眼,脱口而出“我要你”…立刻便被沈千拾眼中迸出的杀意吓得接连补道“答应我一个请求”!

    沈千拾垂眸喝了口茶,等着赵敛开口。

    赵敛心里说了一万个,但嘴里一个也不敢说出来,只是弱弱说了句“……我还没想好”。

    沈千拾笑了,轻轻柔柔地说“那你的命够不够”?

    “你说了我赢了就放我一马的!”赵敛立刻大声喊,生怕沈千拾直接就将那茶杯扔过来,他今天可见识到了沈千拾到底有多厉害。

    沈千拾站了起来,冷笑道“那你还敢讨赏?”

    “但是我的命本来就是我的”,赵敛说话没什么底气,指不定沈千拾来一句现在不属于你了就要过来捏碎他的头骨,又赶紧说“我今天还帮你把那几只骂你的蛮牛骂回去了”。

    沈千拾冷笑一声,这装疯卖傻的小杂种居然还敢提这茬…

    那鲁奇的所谓致歉左一个十七殿下右一个西堪遗珠,绝口不提之前对沈千拾对整个阑国出言不逊,旁边正要开溜的赵敛突然站定了,说“为何认错?你们难道不该说,番赤无人可用,首领昏庸无能,连你们一群只会乱吠,咬人都咬不动的老狗也敢派来当使者了吗?”

    那几个番赤人勃然大怒,鲁奇也沉了脸,却又是对着沈千拾说,“你们勿要欺人太甚,今日……”

    赵敛打断了鲁奇,一脸疑惑地说“我见你们刚才打败了我皇兄们也是这般说的,还以为是你们的习俗,毕竟你们番赤人长得也不怎么像人,有些不像人的习俗也说得过去”。

    后场面有些混乱,被辱的番赤人就要当众动手,几个忍耐已久的朝臣也忍不住开口回击,最后还是沈千拾轻拍了一下桌子,桌上果盘中的葡萄飞了出去,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就看到之前在擂台上口出狂言的那个番赤人大叫一声口唇血rou模糊吐出来三四颗牙齿,其他番赤人胸前佩戴的兽牙挂饰也被击了个粉碎,葡萄浆汁炸在胸前,仿佛将人胸口击穿了一般。

    全场悚然,鸦雀无声。

    沈千拾站起来勾唇一笑,轻轻缓缓地说“晚宴就要开始了,诸位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