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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1-05

    有了前晚亲眼所见,今夜院墙上多了道人影,陆琰一点都不觉奇怪。

    走出王府在州司供职是这五六年的事,一会儿内眷一会儿门客一会儿还能领差事,也只有陆汝尧这样的人物可以做到,但还是被限制了,看似是特权,实际是禁锢。

    例如眼下在别苑中,他有个单独的住处,在世子居所一侧,檐下有躺椅桌几,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可是此地院墙高耸,若要出门,还得经过李倬的院子;昨夜与人商讨登山事毕,刚回屋想起有些细处未交待清楚,再出去时,发现窄门已锁,不知是从哪儿带出来的规矩。

    在襄王府都没人敢锁他的院子,如今皇帝是借口,将陆琰圈在此地。他把躺椅拖至院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就看半个月亮染上薄云,天气稍凉,有些清风,比日间是舒服多了。

    他没有带书来此,李倬不会带,那他总不能去找圣上借书吧?陆琰晃晃悠悠,忽然觉得,找李少俅借书未尝不可,或许明日去问问秦大学士,拿到几本聊以慰藉。

    灵犀半通,李少俅是趁夜来了,只不过没带书。帝王上墙,踩着屋瓦的脚步轻盈得很,背着月光也不知视线是不是放在他身上。陆琰扬了扬下巴,试着歪歪头,墙头之人果然跟着一起动了——那就是在看他没错。

    李少俅意识到这是种试探,不再停驻,跃入院中,三两步就能走到他面前,遮住半边月晕。

    “又是无礼之事,陆先生莫怪。”年轻人略礼,笑开了一片柔和的光,让陆琰想抬手,挡住眼睛。

    算算不过一日之间,天上的龙君翻过数道墙来,要与他熟识,仿佛是他交了什么好运。他还在躺椅上,总想着应当起身行礼,可不知是湿黏的水汽,还是那缓移的月光,他慢慢举动,坐不直,只能先以脚踩地。

    “陛下这不是头一回了,”这姿势很难从容抬脸,他低垂眉目,如同一礼,“臣,若有所料。”

    沉着非凡,对着帝王,不像个陈年举子,更不像襄王侧室该有的模样。陆琰偶尔揣测,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有胆量,他应当珍惜那一点州司里微不足道的公务,也应当珍惜所谓的名节,或是性命。

    可他总在浅浅试探,看这位青年,目的在哪儿。

    “先生在等我?”他的话,让李少俅亮起双眼,好似这一场君臣私会,是出于陆琰的心思。

    他在等吗?也许确实在等。守着襄王府这么长岁月,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只不过这一步登天的人物,是他不曾奢求过的。

    可是,君王所想,与他所图,会在同一处吗?不见得。那双目之中闪烁的热情,不像是他擅长之事,更不用说,若真是君臣往来,为君者不必这般,不必这般低,又这般近。

    李少俅不让他起来,推着扶手要他躺回原处,自己单膝跪了椅边——陆琰特地瞥视,那膝盖没有着地。

    “那日我在州司看到的案卷,”新帝没有与他对上眼神,而是侧脸相近,似乎顾忌内外一般,低声问道,“是不是陆先生理的?”

    州司……如果李少俅是在州司对他所做公务有兴趣,专找过来,那还更容易接受些。陆琰想到一两种可能,心头凉了又热;人埋没久了,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抬眼看月,叹了口气,定足心神问:“陛下这是想,找什么呢?”

    “找先生在王府之外的踪迹。”一句轻语,佻然撩拨了心中柔处,惹得陆汝尧扭过脸来,看青年因玩笑而得意的模样。

    多好看的年轻人啊,怎么就贴着他,要倾诉些缠绵的思绪呢?陆琰没有体会过那些情丝浮动、心火热烈的少年时,他该有的感受与前程一起葬送在旁人手中,苦熬到如今,等来的是一团隔日火,还是新的葬送呢?

    陆琰的凝视,吸引了李少俅看在他的唇上;那齐整的短须,仿佛是精工之笔,勾人靠近观赏。青年被勾过来了,可又被躲开,继而是一句质疑:“陛下当众殷勤,是不是为了羞辱李熳,惹来借口发难?”

    不带敬畏,襄王不过虚衔,李熳就是李熳,面子做足了悲天悯人,里子与他那兄长,一丘之貉。

    李少俅离得远些,眼神中的困惑不知是真是假。陆琰以为,这种伎俩,不应该是帝王所为,更不应该,放在他身上。

    可是那困惑让他心口直跳,呼吸都在浅处断了,需要再一叹续上。

    “陛下想以微臣为饵吗?”他硬着心肠往下说,特地让人看他眼中的坚定,“不合适。”

    李少俅盯着他,眉头聚起。为什么要摆出这表情呢?疑惑在他的嘴边,暂时流露不出;他看不懂其间意义,但莫名揪住了胸前的皮rou,就好像专有这么一人,在咫尺处,等他心中泛开酸痛。

    “先生过去遇见的人,都是如此吗?”龙君松了眉间波折,微笑着问完,又嗤笑一声,“喜欢先生,都必须别有用心,才能说出口吗?”

    他是在笑自己,还是先生呢?“微臣不像陛下想得那样重要。”陆琰还在撑着先前的意思,可李少俅偏另启一程,要先生听他的倾诉。

    “先生久居北江,看惯了寻常人生涯,也将我想成一样货色。”

    这最后一词不敬,如同沉重的罪责扣下来,就在陆琰头顶,“先生想说的,是我先祖们屡屡动起的念头。削藩,可以。若是百姓一片安乐祥和,不为藩王皇戚所苦,我又何必下手,扼杀了笼中鸟雀呢?”

    藩王之属不过笼中鸟雀,那他陆汝尧又是何等货色,与这群鸟雀同流,缩在笼子的角落?陆琰想移开目光,不看那灼灼耀目的青年;可李少俅突然伸手,扶在他面颊上,让他拧转回来,再听其谈。

    “我看见,江州州司井然有序,官员课考严整合情,三年五载持之以恒——不动旧制,便有人能一改上下风气,绝不是只因州官开明兼听。”年轻的帝王自入北江以来,就不是寻常皇帝的模样,他恳切又自信得如同刚出师的学子,在襄王府别苑中,要扭转乾坤,“藩王与州司勾结者有,可若能从根本上断绝其中可能,先生,我何必痛下杀手,摆弄是非,挑拨了地方与朝中离心离德,自毁前程?”

    李少俅是不想拿李熳开刀的意思,他在乎的不是那些折腾不起风浪的同族子弟,而是朝政的根基,又正应了陆琰掩藏的心思。

    “陛下说这番话,确想诱臣上钩了。”他被捧在脸侧,要是烧起热气来,会被人直接发现。可是陆琰想要烧起来,一道飘渺已久的天梯,在他眼前清晰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烧起来。

    是李少俅天生就能抓着他的命星,加以利用吗?或许是因为眼前人,他才会准许自己颤抖着热了身体。

    唇间先烫,年轻人凑过来,舌尖自其上抚过,轻笑在最近处;尚未出声或是躲避,李少俅猛然袭来,直顶开他的齿缝,交融。陆琰没有合眼,只看着那眼睫细密,眼角飞扬而上,能教人一时心魂纷落。

    “我确实想诱先生,”李少俅稍一放松,就是一双yuhuo中烧的美目,死死将他缠住,“不畏高墙深院,想带先生,上那凤台紫宫。”

    权欲,私欲,rou中之欲,不论何种欲念,最可怕的就是帝王诚心。他得支撑好了,若被这样的心拴住,最后只能落得,粉身碎骨。

    “要是先生在江州,并不重要……”李少俅说着,嘴唇蹭过他下巴上的胡须,好像凭借此处,就能摸透他心神的颤动,“正好,我想让先生在京中,做个最要紧的人物。”

    他得撑住。

    “陛下若是想寻个新奇,微臣并非良伴。”他趁空说着,坦然暗示了谣言中那些“新奇”的猜度,实有凭据。

    李少俅听见,总算远了些,但那鼻息还是纠缠了他的,而年轻人不知想从他这里,发现些什么。

    “先生这么说,”那骤然拉开的距离,仿佛是要认定,皇上虽幼,但知礼,“那我唐突不得了。”

    陆琰双唇还未合起,一颗心被抛落了底,不是安稳,却有留恋之余情。

    唐突……一日之间做了如许多唐突之事,又要在此刻,不愿唐突。上齿咬了下唇,紧皱的眉头换到他面上,他是看着李少俅起身退步。

    “我还是想要先生,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地亲吻,心甘情愿地跟随他的脚步。

    还是那来处,只不过月亮像是换了位置,让李少俅的面孔,亮在他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他得撑住。

    “世子虽纯孝,但不是愚蠢。”陆琰说得轻,可李少俅耳朵好,在墙顶上也能听见。

    “山上那些话,是臣让世子,透露给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