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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是谁的功劳

    牲畜的瘟疫原本少有会传到人身上的,关外又住得分散,就算得病,一家死完,病也没了。这次大齐军马在北方染病,带回中原。疾病到了南边,猛恶了十倍不止。,城里人又多,一个传一片,到最后不可收拾。好在官中发了防疫的药,又有太医治好六疾馆里的病患。入冬以后,已经没人再得病,先前得了病的,也都一天好似一天。百姓们不怕了,就恢复了平常作息,商铺酒家移开门板,重新迎客。

    立冬前后,和乐楼上有人请客,一盘盘菜肴流水样传上来,又有歌妓唱曲儿。席上有个中年秀才喝多了,大声说,“我大齐啊,那就是国运当头!二殿下文安天下,三殿下武定太平。放眼天下,哪里再找两个更了不起的人物来!”

    他这样满口颂扬话儿,其他人总得附和两句。那人更来劲了,“咱这两位皇子,不但是人中龙凤,而且兄友弟恭,比亲兄弟还亲厚,对圣上呢,又都尽忠尽孝。这次皇上病了,多亏二殿下到处求医问药,别说太医院,京城那些知名大夫,也一个没落下。也就是这样用心良苦,才得到上天垂怜,给他找到救命的方子。”

    他说到这里,旁边有人插口,“他要不是这样用心良苦,别人怎么会知道他心系皇帝,孝感动天呢。”

    众人惊讶地朝说话的地方看,角落里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一个脸朝窗外看风景,另一个看到大家目光看过来,就笑说,“对不住。我多嘴了,诸位继续。”

    思明等那些人不看这里了,才转过脸,抱怨何川,“你又胡说什么?”

    何川说,“我哪里胡说。现在谁都知道病人是天璇府收的,方子是顾思昭找的。这些消息要不是你二哥放出来的,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思明说,“那些事本来就是他做的,就算放出消息又怎么样。”

    何川朝他上下打量,说呵,你倒大方,你那个二哥啊,心思可比你重多了。他这是有心在你父皇面前立功呢。要是他有一天当了皇帝,你也觉得不怎么样么?

    思明喝了杯酒,没说话。

    何川又激他,“刚那秀才说,你们兄弟情深呢。你要是什么都能让他,就早说,免得我白替你打抱这个不平。”

    思明涨红了脸,说,“就算二哥当了皇帝,那也很好。但,但是……唉,我不跟你说了。”那天他被叫进心宿阁,齐帝当着他的面向几个重臣下旨,自己病逝,就由他们辅佐思明即位。但这事关系重大,眼下皇帝又没死,就不能跟何川提了。

    何川不说话,只管喝酒吃菜。思明又说,“这几天我看书,原来咱大齐的江山一开始只有两三个郡,先前的人四面征战,才打下现在那么大地方。不管我当皇帝还是将军,总要和那些人一样,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叫人人都知道,那才是英雄好汉。”

    何川听他说得认真,语气中充满神往,忍不住嘿地一笑。

    思明生气说,“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何川笑着说,“不敢。你大齐这十来年灭了北燕西赢。轮到你,当然也要打到其他地方个个臣服,杀得血流成河,才能成就威名。”

    思明心里差不多就是这样想的,但被何川阴阳怪气一说,听起来却很不舒服。他还没咂摸过来意思,何川已经一叠声叫小二结账,说自己今日佳人有约,去晚了就不好了。

    两人在酒楼分手,何川去了得意楼,思明回了天璇府,又和思昭一起进宫。

    这次还是祝太监领他们进内宫,两个贴身太监带他们到心宿阁。两人看到窗户都打开了,阳光招进来,暖洋洋的很是舒服。阁里没用熏香,药味也淡了。齐帝靠着床榻,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思昭让思明一个人叽叽呱呱,自己站在旁边,只笑不说话。

    齐帝已经没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久病初愈,思明又特别能说,来回没几句,就显得有点精神不济。思昭和思明互相看看,就要拜别离开,听到皇帝说,“思昭留下。”思昭答了声是,转身回到床前。

    他看齐帝闭目养神,就垂手站在一边,也不说话。过了会儿,皇帝开口说,“思昭,那些太监宫女说,朕病重时你天天进宫,督促御医调理饮食用药,怎么那时,也不过来见朕?”

    思昭恭恭敬敬地回答,“太医嘱咐过,父皇的病要静养,儿臣不敢打扰。”

    齐帝又说,“太医院也说,你在城郊建了六疾馆,收容病患,不叫更多人传上病,又方便大夫行医施药,才能这样快找到对症的治法。”

    思昭说,“那都是太医院几位大夫不眠不休,殚精竭虑的功劳。”

    齐帝睁开眼,笑着说,“你倒是不居功。”

    思昭正色说,“儿臣不过是做了点辅佐的事,当然不敢居功。”

    齐帝手指轻轻敲击榻边,“这就奇了。你说不是你的功劳,那些大夫也说不是他们的功劳。但疫症已除,那又是谁的功劳?”

    思昭吃了一惊,不敢回答,只听齐帝说,“张崇信那老家伙,朕说他治好了朕的病,要重重赏他,他却不肯领。说是从二殿下朋友那里学来的法子,就算要赏,也该由那人来领。思昭,是不是这样?”

    思昭原先是想好了,等皇帝身体痊愈,就说有燕民献药,然后为他们邀功,请求免了归齐令和宗法制。没想到太医比自己性急,张崇信是好心,不肯白占功劳,但这样一来,却叫皇帝知道自己和苏远芳关系密切。这时被问到了,只好答了声是。

    齐帝说,“张崇信竭力举荐你的朋友。他又立了那么大功劳,朕自然是要赏的。就算是让他在太医院谋个官职,又是什么大事。”

    思昭听齐帝和颜悦色地说话,心里已经生出警觉,又想,就算他现在不知道苏远芳是谁,迟早总是要知道的,答道,“儿臣不敢隐瞒。那人是北燕遗民,归入贱籍。按大齐律例,不能做官,也不能受封号。”

    齐帝哦了一声,听起来并不惊讶,问他,“十年前,你求我放了一个北燕少年,是不是那人?”

    思昭一凛,心想皇帝果然知道了,而且那么多年前的事,到现在还记着。他这时不敢编造,笑着说,“父皇记心好。我那时年幼无知,见他和我差不多大,关在宫里可怜,才替他求了情。父皇后来放他出宫,那人倒知恩图报,这次疫病是北伐军马带来的,他认出这病,就跟儿臣说了医治的法子。”

    齐帝先没说话,过了会儿,忽然文,“他只给了你治病的法子,其他什么都没说么?”

    思昭心想,现在就算说没有,皇帝也不会相信,何况自己确实答应苏远芳,替他族人求情,就说,“他没要求什么,只是说……”

    齐帝说,“什么?”

    思昭答道,“他说,当初从关外过来时,路上看到千里平原,全是没掩埋的尸体。想到那些死者暴尸荒野,难以安心。因此希望父皇开恩,允许他们回到北方,掩埋亲人的遗骨。”

    齐帝笑了一下,“他这样说,你就答应了?”

    思昭说,“儿臣心想,要是能治好父皇的病,哪怕他要金山银山,也给他了。但他求恳的事有违归齐令,儿臣不敢自作主张,只答应向父皇求情。”

    齐帝“哦”了一声,问他,“他既然托你求情,那你又怎么想?”

    思昭字斟句酌地说,“儿臣见识短浅。那些人在大齐待了十来年,大多没什么财物。那地方又已经是一片焦土,就算他们想要重建,也有心无力。父皇要是能允许他们回去收拾亲人遗骨,可以彰显我大齐赏罚分明,仁怀天下。

    齐帝闭着眼,过了半天才开口,“你先前说的不错。那人要是求金山银山,倒是小事。但这些人在大齐待了十来年,还是心怀故土,想要重归北地……”

    思昭无话可答,过了会儿,才听齐帝说,“罢了。他既然立功,理应嘉奖,这事朕会着人办理。”

    思昭松了口气,“多谢父皇”,又说,“那宗法制……”

    齐帝没等他说完,冷笑说,“怎么?他还想朕也撤了宗法制?”

    思昭心思转得很快,知道皇帝动怒,立刻改口,“不敢。父皇为他族人撤了归齐令,已经是天恩浩荡。但那人是贱籍,儿臣心想,要是对他本人也有嘉奖,以后他就能尽心为我大齐办事。”

    齐帝听了这话,就问,“张崇信说那人眼下在太医院做事?”

    思昭回答,“他在太医院任抄写之职。”

    齐帝说,“赏他纹银千两,从此脱籍为民。太医院的事,就不用来做了。”

    思昭没奈何,应了声是。

    齐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思昭,你一向稳重恭顺,朕相信你结交朋友也有分寸。但你刚才说,朕宽恕了那些人,他们就会尽心为大齐办事,那就错了。朕知道你从小学的是天下大同,宽仁为怀,才有这样的想法。你待我大齐子民,当然可以用这样贤者之言,圣人之道。至于那些贱民,你只须记得八个字。”

    思昭低头说,“请父皇明示。”

    他虽然看着地面,却感觉两道视线盯在自己身上,听到皇帝一字字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