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你可别告诉别人
思明原先想得很好,先邀思昭去打猎,再跟他说议亲不成的消息。结果邀是邀到了,消息也传到了,自己反生了一肚子的气。这时气鼓鼓地出了天璇府,上马后抓着缰绳,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冲出来时,是想着立刻去找苏远芳的,忽然想到思昭最后那句话,又犹豫起来,心想苏远芳和思昭要好,自己忽然去跟他说对方的坏话,说不定人家以为自己在挑拨离间。他想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驾一声打马转向,直奔悦来客栈。 何川自从在春试出了名,就有京城的乡绅富商上门,情愿不要钱地供吃供住,只为结交这新贵人。何川把那些人全回绝了,也不肯跟思明去开阳府,一片痴心地蹲守老住处。但他成名后的日子反没之前来的逍遥,有人上门他可以不见,但新科状元去逛窑子总不像话,所以得意楼也不能去了,整天闭门不出,关在屋里养膘。 思明到了地方一说找何川,那伙计也不认得他,嘴里念叨,“这两天来找何爷的人可不少,刚还来过几个呢,小人先去看看他们走了没有,再给您传话”,这样一边说,脚下却不动弹。思明还没发作,掌柜的眼尖,一眼看到了,忙抢过来给思明又作揖又道歉,说殿下别见怪,何爷换了房间,眼下正住天字一号房呢,转头给那伙计一巴掌,骂他狗胆包天,敢打三殿下的秋风。那人吓得话都说不清了,结巴着说,“先前是有人来找,来找……” 早有其他机灵的店伙抢着把思明带上楼,还没到门口,先扬声叫,“何爷,有客到!”态度殷勤,和从前大不相同。 何川在里头怪声怪气地答应,“爷爷我不在。” 思明再闷闷不乐也笑出声来,叫道,“何川!老何!” 屋里顿时没了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何川探出个脑袋,左右看看,说小祖宗,你咋来了? 思明硬是挤进去,“我来看看你住什么好地方,叫你搬都不肯。”他还是第一次来何川新搬的住处,只见前后两进客房,比先前大了有一倍,看来那掌柜是把客栈最好的房间让了出来。 何川见他四下张望,忙说,“来来,您老这边”,先把人拉到椅子前坐下,又叫伙计端茶送水。 思明东看西看,说老何,几天不见你可发达了,都使唤上人了。 何川笑着说,“托福托福,多亏三殿下栽培。” 思明趁着等茶,这样长那样短,把狩猎的时刻地点又报了一遍,末了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人说话。” 何川想和你一起,哪儿还用得着我说话,问他,“你叫了顾思昭没有?” 思明说,“叫了。” 何川就笑,“他是不是假惺惺地装病不去?” 思明听惯了他提到思昭时夹枪带棒,从前还会分辨几句,这时却怏怏地说,“没有。他也去。” 何川说,“你二哥见了我就讨厌。你跟他一起,我就不凑热闹了。”他说了这话,预备着思明不服,没想到等了半天,却听思明悻悻地说,“咱俩一块儿过去,你也见不着他。” 何川眨眨眼,心想这小子一向把他二哥捧得天上人间,怎么现在一副刚闹完别扭的样子。他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哪有不乘机煽风点火的道理,笑着说,“干吗耷拉着个脸,顾思昭怎么你了?” 思明不回答。刚好茶水到了,何川给思明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装模做样地品茶,也不再问,就撂着他不理。 果然他才喝了两口茶,思明先忍不住了,说,“没有。他没怎么我。”顿了一下,又说,“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何川好整以暇地喝茶,“嗯”了一声,心想,这可说不定。 思明说,“前几天父皇下旨,要给他议婚呢。” 何川笑了起来,“哟,升官发财娶媳妇,碰上一件就是大事。赶明儿我见了你二哥,可得给他道喜。“ 思明说,”喜什么呀,他早有相好了。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还想帮他一起求父皇收回旨意来着。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真准备大婚了。你说,这不是气死人么?!” 何川说,“这有啥好气的。大婚么,当然是要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再说了,成亲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相授受的道理。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事上抗旨啊。” 思明哼了一声,“你倒替他说话。他明明跟一个好了,却要撇下人家娶另一个,还不是没良心?” 何川嘻嘻笑,“我不是替他说话,就是这道理。再说,他这样的身份,往后三妻四妾,要把相好的放在身边还不容易。” 思明摇头说,“不成的。” 何川说,“有什么不成的。我看他打的就是这主意。先把千金小姐娶了讨你爹欢心,以后再娶另一个。你二哥聪明着呢,到时候一双两好。也就你这傻小子多管闲事。” 思明冲口说,“不是,那人他,他不是……唉,反正是不行的!” 何川听他欲言又止,好奇地问,“不是什么?不是好人家?不是心甘情愿?”他连猜了七八个,思明都摇头,最后不耐烦地说,“你别猜了,猜不中的。总之是思昭对不住人家。” 何川眼珠一转,心想京城豪门子弟没娶亲的多了,但要么房里有陪睡的婢女,要么就是得意楼的常客。顾思昭洁身自好,倒没听过有这样的流言,他要不是天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是另有别人不知道的途径了,再这么一想,就说,“要是你二哥断袖分桃,相好的不是个姑娘,娶不进门,那也没有法子。” 他看思明脸色一变,就知道自己猜得不差,得意地说,“怎么样,这回中了没有?” 思明不服气,说你这样一个个轮着猜过来,总能撞到的,有什么稀罕。 何川笑着说,“那我再猜一个,你就知道是不是撞到的了。” 思明说,“你说。” 何川故做玄虚地停了停,像是要偷偷说话,嗓门又着实不小,拉长了声音说,“我还猜——那人你见过,我也见过。他姓苏。是不是?” 思明吓得跳了起来,“你怎么,怎么……??” 何川做手势,“坐下,坐下”,等思明坐了,才晃着脑袋说,“我神机妙算,你服不服?”其实思明认了前一件,他就猜到了后一件。顾思昭平时交往的都是有妻有子的朝中显贵,只有苏远芳跟他年龄相仿,独身未娶。两人地位悬殊,又过从甚密。加上苏远芳之前抛开私怨治病救人,跟自己说话时对思昭处处回护,这几件事合起来,可不是明摆着的么。 他见思明一脸疑问,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猜到的,就拍拍他手臂,说,“那人是苏远芳,你更不用管了。那两人是一气的。你二哥那点打算,说不定还是跟他商量出来的呢。” 思明摇头说,“不是的。我说他对不住人,他还不认,说了一通天道人伦,忠孝两全的废话,还说就算苏远芳知道了也不会见怪。那不就是还没知道么?” 何川只想快点把这祖宗打发了,说,“那还不是一样。他们认得多久,是什么交情。你二哥既然说他不会见怪,你就当他不会见怪。人家周瑜打黄盖,要你瞎cao心。来来,哥哥今儿做东,破费请你一次”,说着就要起身。 思明忿忿地说,“怎么是瞎cao心了!人家待你好,你当然也要待人家好,这叫投桃报李!懂不懂?!” 何川点头说,“我懂我懂。你送我个桃子,我就要送你块玉佩。这种蚀本生意我看你二哥是不会做的。你起来,这儿地方小,我们去外头逛逛。” 思明被他硬拉起来,嘴里还在抱怨,“亏我从前还觉得他对人家好,原来全是花言巧语,骗人的呢。还有营里那些女人的事,他也再三叫我别说,还说怕苏远芳知道了难过。哼,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何川听了这话,停下不动了,问,“什么营里的女人?” 思明心里抱怨思昭,也想不到再替他隐瞒,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在军营里看到听到的全说了,末了说,“梁将军说,那些是北边抓来的女人。思昭又说里头有苏远芳的姊妹,他明明知道,还不是一样的瞒着人家。” 何川听思明讲完,也不急着说话,过了会儿,才古里古怪地笑笑,“你是说,苏远芳的亲人被送进军营里当妓女。顾思昭一直知道,却从没跟他说过?” 思明说,“是啊。他还叫我也别说呢。嗨,现在想想,这事做得真不地道。”他见何川站着不动,上去扯了他一把,“喂,你不是说请我喝酒,怎么还不走?” 何川笑着说,“这就走。这就走啦!” 思明说,“走就走了,你嚷嚷个啥?” 何川说,“我哪有嚷嚷”,和思明说笑着出去,反手把门关了。 两人离开后屋里一片静寂,隔了半天,里间的门帘慢慢掀开,苏远芳站在帘后,脸色已经煞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