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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军所驻的第三卫星一直是热闹的。

    清晨,恒星的热与光传过人造大气层,将训练场的地面晒得guntang。士兵们在训练官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一项项训练内容。

    纪闻站在少将专属休息室内的窗边观看片刻,转身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他以前在贫民窟是搞信息交易的,所以在海量信息内寻找他想要的一直是他的强项,但这也不是一份好差事。

    不过抱着少将给他的薄毯,窝在少将的沙发上,闻着周围少将的信息素味道,这份差事的困难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手指快速敲打虚拟键盘上的按键。

    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原先的习惯把原本可以直连大脑的键盘改成古老的旧式键盘,并且调出键盘音,和他在贫民窟的配置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第三卫星的网络更甚一筹。

    那双眼睛如液晶管,反射投影屏幕上的光亮,显示在他视野里跳动的数据。

    搜索程序是他自己敲出来的,少将修改了其中一些漏洞,又加固了反追踪的地方,并为他单独开了一个独立于第三卫星域网的个人网络权限。

    因为他的能力暂时还是隐瞒上级了的。

    纪闻抱着毯子在沙发上翻滚撒欢——少将对他可真好——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些宠溺,泛着冷意的神情也一改在她面前的软弱温和。

    毕竟他的身份随便一查就都知道了,庭审的时候皇帝让他协助少将却没有直接说明他的情况,是在给他机会。

    “少将单纯以为只要瞒住所有人,就不会暴露我吗……这也太可爱了吧!”他低笑起来,带了一点疯狂的意味。

    说到性格方面,他们俩个还挺像,都挺分裂的。

    纪闻闭上眼沉思,回忆涌进脑海。

    *

    贫民窟的角落里,刚交完一批货的瘦削青年心满意足地看着钱财入账,从设备前站起身。

    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是他这段时间的藏身之处。

    目光扫过墙上一排的玻璃瓶,瓶里装着小小的石子,有多有少,都是他以前饿肚子时用来填充胃的“食物”。

    他便是这样神经质,将这些经过人体消化系统的东西收集起来,摆在房间里,摆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段寻常人不愿回首的日子。

    现在财富自由了,他也落下不爱吃饭的毛病,像是随时为下一次的挨饿做准备,刻入记忆深处的恐慌无法驱散。

    推开门,眼前是昏暗低矮的走廊。

    锁好门打开信号屏蔽器后,他弯下腰,踩着地上淤积发臭的脏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藏身的地方。瘦小的下水沟老鼠从他脚背上急跑而过,纪闻放了它一条命,毕竟他也如老鼠那样,都是贫民窟里的一员,没有什么区别。

    眼前的光线变得刺眼起来,他眯起眼,知道快要走出去了。

    热风吹来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夹杂了血腥的yin靡味道。

    他撑住墙,捂着胃部把鼻子抵在衣袖上,好缓解想要呕吐的不适感。这一单干了整整三天,他也有整整三天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再被气味一刺激,更加头晕眼花。

    沉重的脚步声从他头顶传来,纪闻条件反射地贴紧墙壁,放缓呼吸不让外面察觉。

    “看看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政府哪来的脸皮好意思说帝国是一个繁荣的国家。”骂骂咧咧的话传入他耳中。

    纪闻叹了口气。

    脚步声远去。

    “东区那边有几个omega已经性成熟了,哥们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啊,我看beta挺好的。”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论着发泄性欲的话题。

    纪闻不喜欢这种话题,胃里翻涌起来,一等他们离开,就捂着喉咙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只有酸水,灼烧他的咽喉,火辣辣的疼。

    吐完后,脑壳开始一跳一跳地痛,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又开始波动。

    得赶紧去买抑制剂,还有食物。

    他颤抖地拿出简陋的通讯器,联系他一直去的私人诊所。

    ……

    “你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医生白归拉开抽屉,打开夹层,从里面取出一排试剂递给纪闻,“这些抑制剂应该能支撑半年时间,在它们失效前我会为你配出新的抑制剂。”

    拿出一管药剂,透明的液体在里面流动。纪闻熟练的推出药剂管上的注射针头,挽起袖子用力扎进小臂。

    冰凉的药液从扎针处散开,通过血管游向全身,皮肤有些发冷。头疼的症状很快消减,他的脸色逐渐复。

    药液注射完后,针头自动收回药剂管里。纪闻将其放回那排试剂中。

    “你对你自己还真是狠心……”白归拿起那根空药剂管,放到灯光下打量,“这是从主星进来的货,虽然已经是最安全的注射器,但你的血管也经不住你这样暴力伤害啊。”

    瞥向纪闻垂在身侧的手臂,嫣红的血滴子从针孔处滚落下来,他赶紧用镊子取出一簇消毒棉花送过去:“止下血。”

    纪闻不作声,沉默接过消毒棉花按在流血处。

    “有心事?”白归把药剂管放回夹层,抽屉恢复原状。

    纪闻烦躁地拿掉棉花,见不再流血,随意丢进白归脚边的医疗垃圾桶内。抬起头,灯光下他脸上的戾气与不忿展露无遗:“我刚刚找到了一些贵族的私人网络。”

    白归拿起手旁的烧杯仰头喝掉,澄黄的酒液在灯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细小的气泡附在杯壁上,很快破裂。

    “你好像并不是很惊讶。”纪闻眸色沉甸甸的,强压住语气里的愤怒。

    “习惯就好,”白归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肯定是看见了那些恶心的东西了吧,如果你像我一样在主星上有过十几年私人医生的工作经历,你会发现更恶心的东西。”

    纪闻啧声,别开脸。

    他是知道白归的过去的,白归是beta,出身于平民,但成绩优异医术高超,毕业后在主星上专门做贵族的私人医生。

    几年前他不小心得知了一个新贵族的秘辛,贵族发现后对其施压,并设计一出他偷窃家族机密的罪状,下令全星系通缉。不得已白归丢下十几年的心血积累逃到贫民窟,也以医术终于在这医疗系统贫瘠之地站稳脚跟。

    “咚咚咚咚!”外面的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又有人来找我了。”白归冲纪闻笑笑,“你就从内间的后门走吧。”

    “嗯,钱我稍后会打给你的。”纪闻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轻车熟路地走向后门。

    忽然白归又叫住他:“纪闻,千万别碰那些恶心事,它们就像一个全是烂泥的沼泽,你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纪闻转过头迎视而上,眼里有不肯屈服的光芒在跳动。

    “……如果你真的要找的话,可以去找帝国第一军的少将宋君沂,她向来公正。”

    白归见他脸色变化,赶紧补充,“她是alpha!你的身体介于beta和omega之间,但又和omega一样有发情期,以及不完整的生殖腔,其实比起抑制剂,你可能更需要一个alpha!再说她是贵族出身,有钱帮你。”

    “我知道了。”纪闻颔首,推开后门快步走出去。

    破旧的生锈铁门在自己面前轻掩上,白归欣慰地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哈哈大笑出声。

    被他知道秘辛的那个新贵族,正是宋君沂的父亲。

    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信息贩卖违法者去求助肮脏新贵族的正直女儿,多么精彩的戏剧!

    纪闻漫步在回藏身之处的路上,前面的枪击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借着废墟的掩护闪身躲进附近的盲点,他窥见一队陌生人马对贫民窟住民的虐夺和杀戮。鲜血在烟尘中四溅,刺痛他的双眼,哭喊声斥骂声穿透墙体,冲进他的耳中。

    那些人全身黑色的制服像废墟里的幽灵,游走在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落。不稍片刻,此处又安静下来,一个好像头领的男人指挥手下将捆绑起来的omega连到一起,赶送到不远处的飞船上去。

    omega里有他认识的,一个是藏身之处附近beta夫妇的女儿,一个是另一个对他比较友好的alpha刚谈上的伴侣……纪闻拿出藏在身上的手枪,从眼前的小洞瞄准正持枪指挥的男人,扣动扳机……

    男人朝前踉跄了一步,马上端起枪迅速转身。看到眼前从石缝里扑簌簌掉落下来的尘泥,他勾起嘴角,开枪射击。

    子弹擦着纪闻的头发飞过,打在离他几步远的废墙上,留下深不可见底的洞坑。

    后背惊出冷汗,他赶紧起身逃跑。

    身后早不知何时已经站着刚才被他打中的男人。

    “小不点,枪法不错嘛……还好我穿了改良后的防弹衣,不然真有可能让你从后面打穿心脏。”男人用枪口对准他。

    “滚!”纪闻抬手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抑制剂?”男人放下枪,看到他胸前破烂背包里露出的试剂,头盔面罩后面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原来你是omega。”

    “我不是……唔!”强烈的电击在一瞬间刺得他浑身发麻,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哈哈哈你这样的性格说不定很讨某位老爷的欢心,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浸满血的手套在他脸上挑逗般划过,纪闻胃里再度翻江倒海。

    恶心!

    胸前的背包被粗暴地扯过去,连人一起,双手拷上冰冷的手铐。背包带不堪重负,“啪!”一声断裂开来,里面的抑制剂掉落在地,玻璃管纷纷碎裂,漏出来的药液被干燥的地面迅速吸收干净。

    糟糕了……没有这些特制的抑制剂,下一次失控他该怎么办?

    “哦呀,真是遗憾,把你的抑制剂给弄没了。”男人怪笑,“要不这样,我现在就还你一支好了,反正等到了主星卖掉后,你也不需要这个了。”

    去主星?

    他想到了白归说的那个alpha少将,宋君沂,谁不知道,他也早有耳闻,甚至还在家里的破机器上见过影像。

    去主星应该能找到她吧。

    他单纯地想,紧绷防备的身体有些松懈。

    “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了吗?你还真是有趣!”话音刚落,脖子上传来刺痛,冰凉的感觉蔓延开来,和他之前给自己注射抑制剂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抑制剂?这个男人该不会又给他注射抑制剂了吧?是给omega专用的抑制剂?

    “我cao……”

    纪闻难得爆粗,身体很快起了应激反应,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是忍受不了的强度,令他直接昏死过去。

    “被吓昏了?”

    男人的语气还挺遗憾,他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飞船停泊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