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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他麻木地咽下两人喂来的饭菜

    清晨,郁谨跟着团队起床去采茶。

    今天是晴天,此时的茶田湿度很大,水雾混着浓郁的草木气息。郁谨觉得这气味很熟悉。他正要转头询问茶农采茶的正确姿势——

    “用拇指和食指夹住新梢要采摘的部位,食指向上,稍微用力提一下,就摘下来了。千万不要用指甲掐。”

    熟悉的男声穿来,郁谨这一瞬间思维完全停滞了:“顾霖?”

    旁边的男生转头冲他笑,尖尖的虎牙露出一点,不像之前那样偏于可爱,反而带了些令人心里发痒的野性:“哥哥。”

    “嗯!”顾霖的笑实在很有感染力,郁谨也禁不住跟着笑了。

    虽然……在回头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心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迅速略过——

    会是他吗?

    但这点念头很快被抛掉:“你怎么来了?”

    纪录片确定的主演好像只有他和唐百灯。

    顾霖道:“这里是我的家乡啊。你们以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当地出身的明星演员和你们合作录制一段时间的。”

    他看向远方,对摄像头介绍起来:“前几年还是国家级贫困县,除了山就是山,所以茶叶卖得最好,也只有茶叶卖的好,或者水、纸这种靠山水的东西在省内也有点名气。我们这里最大的工厂就是制衣与无纺布加工,近些年也在大力发展旅游和自己的茶叶品牌,因为没有重工业,所以空气非常好。”

    确实,郁谨抬头望望天,这里的天空比他住的地方要蓝很多,他以前家境一般,但还是比顾霖好不少。

    他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堪称“脱胎换骨”的顶流,这家伙现在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小麦色,站在黝黑粗犷的当地人中间,不仅毫无违和感,反而带有一种不精雕细琢的、独属于自然的俊美。

    郁谨不由想起了那天收到头条新闻后,紧跟着推出的,顾霖个人发布会直播。

    端坐于桌子后的男人双手十指交叉,几乎全程都在介绍自己的公司,但在线观看量十分可怕,平台差点瘫痪。

    讲到最后,顾霖坐得更直了点,眼神专注地看着镜头:

    “我从小就是在山头乱跑的小孩,一直没有现在大部分人都喜欢的,白皙的脸与纤细的、上镜的身材。”

    “我的骨架偏大,皮肤也是村里人常见的肤色。所以进入圈子后,我的公司,还有我自己,一直在推着我少吃点,再少吃点;多涂点粉,再多上点妆。”

    “以前我很在意那些评论和图片,不管是p的太精致的‘假人’,还是因为镜头而显得壮硕的身材。”

    “现在嘛。”顾霖对屏幕前的众人笑了笑,尽管此刻不可能有人能当面反对或认同,“不看我拉倒,我喜欢我自己,我爱的人也喜欢就可以了。”

    “现在这么忙,又要赚钱又要追人,哪有空搭理你们。”

    他不顾这些话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便深深鞠了一躬,彻底结束这场发布会。

    郁谨当时因为顾霖最后的这几句话怔愣了很久。他打开视频下面的评论区,本以为会无奈接受顾霖人气的急速下滑与粉丝的大量流失,却再次呆住了。

    他看不出来顾霖之前的粉丝有没有离开,但能明显感受到,很多原先不感兴趣的人反而纷纷涌入,不吝对男人这张“新脸”和直率又不鲁莽的性格表现出喜爱赞美之情,整个评论区完全不像在对将要糊掉的流量冷嘲热讽,反倒更像顾霖阴差阳错,完美击中了他们的审美爽点。

    ——顾霖自己有想到过这个局面吗?本是拒绝迎合潮流,回归自我,却反而可能带起新一波美色狂欢?

    郁谨又打开一个专门八卦的圈内人聊天群,里面一直消息不断,此刻不出意外地因为顾霖彻底爆了。

    “我的妈啊,这家伙今天流量也太恐怖了!”

    “岂止今天,估计后面一周热度都下不去,不愧是顶流。”

    “别说,现在这副样子竟然真的比以前要帅不少,变得有记忆点很多。但肤色差也太大了吧,他的化妆师这么牛逼,这都能涂白?”

    “他前一周好像还参加了什么公益活动,去沙滩还是山里捡垃圾?反正暴晒了一周,肤色彻底回不来了。”

    “你们说,他到底是真的要做什么自己,还是算好了观众已经开始审美疲劳?他之前就可会看人脸色了,我这边都说只要自己不作死,估计是火得最久的一个流量。”

    “难说,但这种根本不存在算不算好,你又不能发个问卷,有的时候受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也只能赌,赌自己变换……不,重设风格后,真的反而能再吸一波人气。”

    “这风险也太大了吧,变黑容易,他那底子,失败了估计就别想白回来了。”

    “那个对赌协议风险就不大了?我家艺人看了两眼腿都软了,说把他卖窑子里干十年都挣不到这么多。”

    “我本来也以为他就是吃准了观众会喜欢这款才故意这么做,什么做回自己都是鬼扯,更可能是原来的人设要崩了吧?网上多少黑子说他假白的?但他最后那两句话又很迷,什么要去追人什么喜欢的人,这个时候,艹专心事业率性有胆有谋野男子人设不是绝对把粉丝吃的死死的,再吸一大波粉吗,结果突然给我整个恋爱脑??”

    “我这边扒了数据,顾霖粉丝还是流失了三成左右的,其中百分之八十原因都是受不了偶像变相宣布有了喜欢的人。”

    “这又让我相信他是在说真心话了……所以到底是谁呢,最近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女星有谁?”

    “女星没有,倒是有一个……你知道的……”

    “……”

    “不管是算好了还是真情流露,不是运气好就是心眼多,现在有了资本撑腰,更是前途无量,以后决不能和这家伙搞僵关系。”

    ……

    郁谨回想起聊天群里“运气好”“心眼多”“恋爱脑”的评价,又看了眼笑得乖巧的顾霖,一时有些沉默。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鱼鱼,导演要我们两个两个去采茶,一起?”

    他回头,唐百灯一手抱着个筐子,笑意盎然,完完全全无视了顾霖:“走吧。”

    要是以往,郁谨不疑有他,就直接跟着唐百灯走了,但现在……他瞥了一眼顾霖,向导演那边走去求证:“导演,具体还有哪些要求?”

    在他把视线投向别处的瞬间,唐百灯和顾霖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两张脸都冷下来。

    “小子,这个时候往这里凑,也不怕公司出事?”唐百灯声音不复以往的悠然从容,像掺了冰。

    “我可不像某些人,说走就走,把权势金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也不知某些人的话,郁谨会信几分。”顾霖毫无胆怯之意。

    “你觉得他信你?那是郁谨把你当弟弟,没有感情,不会在意,当然无所谓你的鬼话了。”唐百灯笑道。

    “哦?哥哥可是亲口跟我说过要试试的。就算不是我,郁谨看着也不像对你多有感情的样子啊,人家又不犯贱,干嘛吃你这根老破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顾着不远处的镜头,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狠色,出口的言语却是恨不得往对方心虚理亏的地方给狠狠捅穿捅个稀巴烂。

    这边,郁谨问完导演,回头就看见两人面对面站着,一副正在聊天的模样,看到他回头,又纷纷静音了。

    郁谨瞅了瞅,一个是上过床的初恋,目前看上去正在追求他,自己总是无法拒绝;一个是上过床的后辈,之前明确表示要追求他,自己承诺过愿意努力试试……他莫名脊背发寒。

    ——雄性的直觉告诉他,无论和谁一起采茶,结果恐怕都不是他想面对的。

    况且,凭什么两人来了,自己就非要选一个不可?

    郁谨慢慢退了几步,随手抓了一个身边的当地汉子:“小哥,我们一次采茶好吗?你教教我。”

    “?”采茶小哥一口答应,“好诶!”

    “好。”郁谨一把拽住小哥,掉头就跑。

    唐百灯:“……”

    顾霖:“……”

    两人沉默许久,倒没有直接追上去——本能的反应最能体现态度,郁谨和两个人关系都不清不楚,估计都有感觉,但还达不到愿意毫无顾忌呆在一起、亲密无间的程度。

    顾霖突然道:“你说那个人呢?如果他也在在呢。”

    唐百灯皱了皱眉,瞬间就知道了这个“他”指的是谁,却没有回应。

    两人一时间思绪万千,周遭一片安静,茶田间只余细碎的鸟叫与远处采茶人的交谈声。

    终于,摄像机跟进,在副导“你们俩是要一组吗?”的好心提议下,唐百灯和顾霖对视一眼,又双双嫌恶扭头,各自选了一名当地村民做同伴,便掉头走向离郁谨最近、离情敌最远的采茶区域。

    上午的采茶就这样因为郁谨溜得太快而还算正常地结束,大家纷纷打道回府去吃午饭。

    然而,本来舒了一口气的郁谨发现,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躲不掉了。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坐着,把他严严实实夹在中间,他们借宿在当地人家,中午都是热热闹闹一起吃饭,他不可能端着碗离开。

    表面上看,三个英俊的男子挨着坐在一起,好像十分亲密和谐的模样,屋子的女主人一直也笑眯眯地欣赏。

    可惜开饭后,就没有那么和谐了。

    “哥哥,这个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菜,是山里采的新鲜野菜,你吃吃看,可能还会有一点茶香。”顾霖用公筷挑了一点绿色的菜叶,放到郁谨碗里。

    “好的,好的,谢谢……”郁谨连忙道。还没说完,唐百灯又夹了块鱼rou放到了他碗里:“鱼刺挑干净了,很鲜,你尝尝。”

    “嗯嗯……”郁谨恍惚间有一种后妃伺候皇帝用膳的错乱感,“我来吧,我自己可以。”

    “那可不行。”顾霖看着乖巧,此时态度莫名强硬,“上午都没教你采茶,中午还不招待你,不是我们这里的待客之道。”

    “你喜欢吃谁的就吃。”唐百灯罕见地没有反驳顾霖,“不要想太多。”

    “来,这个卤味很地道……”一筷子卤rou直接递到了嘴边。

    “鱼鱼,尝尝这个,甜口的……”一小勺糍粑也伸到脸旁。

    “好,好的。”郁谨看了看仿佛进入应激状态的两人,麻木地“啊呜”两口,把食物塞进口中,机械地咀嚼,还没完全吞下,下一筷子,不,两筷子又来了。

    郁谨:“……你们不要吃的吗?别喂我了,放碗里吧。”

    就这样,郁谨被迫开始了匪夷所思的艰难午饭历程。起初他还吃的有点食不知味,毕竟谁都不太能习惯突然不需要夹菜,碗里永远满满当当的“残废级待遇”,况且被两道目光注视着的感觉也不太好受。

    但很快他就极有天赋的自暴自弃,埋头专心吃起来,不去管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浪费粮食,两眼放空,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干饭上。

    等到桌上的菜都被挑过好多圈,其他人基本都吃完后,这诡异的斗争才告一段落。郁谨端起已经见底的碗,对着全程目瞪口呆的女主人淡定道:“我把碗送到厨房。”就脚底抹油,不敢去看两人的表情,飞快跑掉了。

    吃完饭,下午去茶厂参观并部分参与茶叶加工过程,因为有摄像头就怼在脸旁,再加上确实在工作,虽然是三人通行,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明面上的波澜,顾霖一本正经进行介绍,唐百灯演技稳定发挥,不时微笑附和,郁谨竟然有点被这两人自如变化的状态和举动所“折服”,也专心听着导演的指示录制起来。

    下午任务结束,茶厂距离他们的住处有点远,今天的拍摄内容已经结束了,三个人一起慢慢往回走。

    “鱼鱼还记得吗,以前拍戏的时候,如果那天戏份不重,我们也会这样,傍晚一起慢慢走回去。”唐百灯指指天边的晚霞。

    “嗯。”郁谨跟着唐百灯的话,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拍摄时那些堪称“幸福”的相处时光,“大部分时候都是拍很晚,如果像今天这样,肯定会一起去吃顿好的……”

    “哥哥想吃什么,说不定我会做呢。”顾霖状若随意,“当时一起拍戏,都没来及给哥哥展示一下我的厨艺。”

    郁谨的思绪瞬间被拉到了那座落满樱花的小桥上:“你竟然会做饭?没有没有,你当时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唐百灯不动声色:“那小顾你来晚了,应该昨晚篝火晚会的时候就做顿饭的,一定会惊艳全场,鱼鱼昨晚也玩得很开心呢。”

    郁谨果不其然又被吸引走注意力:“是的,昨天好热闹,唐百灯舞跳得很好,没想到这里其实很开放……等等。”

    ——只有他被下午和平的表象迷惑,以为刚才三个人只是单纯在闲聊吗?

    郁谨慢慢反应过来这两人的心思,木着脸强行转移话题,“等等,我觉得今天下午厂里的技术好先进,具体是怎么cao作的……”

    发现在没有争出胜负之前意图就被识破,两人均在心底叹了口气,状似认真地听起郁谨充满学术气息的枯燥话题起来。

    等来到住处,迎接他们的却是满脸喜气的主人家。

    “是婚礼!”男主人笑道,“一对恩爱的男女要结婚了,去给他们祝福的人越多,他们婚后会越幸福的!”

    郁谨大喜,他实在不想体会继续和两人同处一室吃晚饭会发生什么了,连忙点头:“我要去祝他们百年好合!”

    等他们来到那件张灯结彩的小屋子,围着后院露天圆桌坐下后,郁谨深觉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这场婚礼自然比不上他曾经参加的种种明星婚宴那样豪华奢侈,饭菜也卖相一般,可村里的人都大多认识,新郎新娘似乎昨晚也参加了篝火晚会,每个人脸上的祝福都是真心实意的,会有热心的人过来和郁谨闲聊,唐百灯和顾霖面对一大群陌生人,似乎也勉强压下了要一展雄性华美皮毛与尖利爪子的欲望。

    但等到欢快的鼓点与巴乌声响起,今晚的主角沿着院子正中心的红毯,一步步携手走向最前端台上时,郁谨才意识到,今晚自己这个观看婚礼的决定有多么离谱。

    新娘穿着一身大红底、绣满当地繁杂花纹的礼服,新郎是胸前绣有龙凤呈祥暗纹的同色褂子与长裤,极具特色与喜庆的传统穿着。走完前半段流程后,司仪站在两人中间,开始进行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环节——宣誓证婚词。

    普天之下,幸福的爱侣千千万,但所有有关婚姻的承诺与责任,估计都是大差不差吧。

    人声响起——

    “你愿意嫁给你面前的男人呢?无论健康还疾病,富有还是贫穷?”

    所有人都听到了司仪对新娘的询问。

    ——你愿意嫁给陈浮先生吗?

    爱他,忠于他,无论他贫困、疾病、残疾甚至是死亡。你愿意吗?

    恍惚间,这里不再是世外桃源般的茶田,新娘也不再是那个新娘,而神色肃穆的司仪就站在自己面前,等待他的答案。

    “我愿意!”新娘甜蜜地笑着。

    我……

    “你愿意迎娶你面前的女人吗?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富有还是贫穷?”

    ——你愿意娶郁谨先生为妻吗?爱他,忠于他,无论他贫穷、疾病、残疾甚至是死亡,你愿意吗?

    ——我愿意。

    陈浮直视着他,缓慢又坚定地许下承诺。

    郁谨怔怔看着正中央双手紧握的两人,像是透过这两道大红色的身影,看见了那对穿着黑白西装礼服的新人。

    当时咖啡馆里,那一沓医疗证明的徐徐铺开,他被拉扯着记起了所有血淋淋的欺瞒与谎言,颠倒的爱与陌生的脸总是令脊背惊出一层层冷汗;

    但同样的,真相之下并不全是痛苦的创口,他也发觉了从前每晚冷冰冰性爱下,丈夫刻意掩盖的温柔与欲望;他回忆起当初结婚时,他和陈浮有多么甜蜜黏糊过。

    陈浮对他……多么温柔过。

    郁谨闭上眼,那些离开陈浮后刻意回避的,根本不敢再想起的,结婚后第一年,尤其是那一场婚礼的片段,此刻仿佛被死死按住许久后彻底喷发的洪啸,摧枯拉朽般,彻底打破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防线。

    那是三年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