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家天下

    朝臣们时常觉得，大崇的国祚绵长得蹊跷。不立后宫，不设监察，皇帝一人乾纲独断，二十四总兵镇守四境，活生生守住了这锦绣山河三百余年。三百年的太平，养得国富民强，也养大了朝堂上下的胆子。富贵日子过多了，早忘记当年太祖率三十六姓军起兵时的狠辣，只余故纸堆中语焉不详的字句：“时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太祖举旗于南阳，所率步卒不足五十。转战各地，遂成三十六姓军，横扫天下，定都燕京，国号为崇。”其间种种，皆归为一句“不似人间手段”。

    苏时煜合上书，扔到一旁。，江浙那边编出来歌功颂德的东西。一群没上过战场的书生，如何描绘得出太祖当年如何惨淡经营，一句“转战各地”背后又淌着多少血泪。不过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苏时煜想着，可不是“不似人间手段”么。

    太祖常说，三十六姓，赤胆忠心，世代报国，可保大崇万世永昌。这种话，群臣们听着，奉承着，没一个人往心里去。哪有什么世代，亲生兄弟的后人尚能撕扯得不可开交，何况三十六个异姓将军。不过好像也没有三十六个，群臣们掰着手指算，总共封了三十三个将军，那三个呢？大人们，小人们，都在笑着等太祖杀狗藏弓，然后重开后宫，再立监察御史。治国，终究是要文臣和世家的。

    这一等，等到太祖驾崩，太宗即位。至今没人知道太宗怎么来的，太祖五十五岁那年，忽然抱了个婴儿上朝，只说是太子，惊呆一众臣工——这就是后来的太宗了。谁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来的，倒是眉眼和太祖一般无二，一看就知是亲父子。等到八十岁那年，太祖龙驭宾天，太宗即位。这事后来竟是成了皇室惯例，历任皇帝都不开后宫，只在五十五岁那年变戏法似的变个太子出来，然后八十岁寿终正寝。民间管这个叫麒麟送子，群臣不敢细想，越琢磨越觉得奇诡，莫不是真是什么“仙家手段”？

    群臣不知道，苏时煜门儿清。这些事，他爹从没瞒过他，记载着宫闱秘史的黄册库也早翻过一遍。他爹看得开，从七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他商量谥号。他爹问：“煜儿，爹这辈子没干什么大事，比不得太祖太宗，也比不得恭帝惠帝，但也没出过大错。你说，能得个‘容’吗？”二十三岁的苏时煜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他没说什么万寿无疆的套话，因为都是命。所以他强撑起笑脸，哽咽着说：“儿子觉得‘容’不好，要不‘仁’吧。”先帝抚掌大笑，一把拉起儿子。“爹用不上，我儿留着吧。”白谨在一旁服侍，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皇帝和太子谦让谥号，白谨想，苏家真都是疯子啊。

    苏时煜长叹口气，提笔准备批折子。五年前的事，不知怎的今日想了起来，竟是历历在目。白谨轻手轻脚走过来，给苏时煜换了杯新茶。刚把茶盏放稳，苏时煜一伸手把人揽进怀里。白谨顺势往下倒，提着气不敢真压在皇帝身上。

    “还有几时到岁末？”

    “还有半月，”白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武将军已经启程回京述职。”

    “哦，武行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