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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秦理是惊醒的,她醒时,下了三天的雪正好停了。外面天光大亮,出了太阳,温温地照着人间。

    她衣服也没来得及披,抓着大氅便往外面跑,叮叮当当地穿过长廊和庭院,路过的婢女都要让让她,再抱怨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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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光着脚站在后门,来往的行人看着这个怪异的、手里还抓着一件兔毛大氅的姑娘,有些凝滞。片刻后就有人拥上来给她穿衣穿鞋,童宁说:“他也有一件一样的,这件就是他托我给你做的呢。”

    “他又走了。”秦理说,紧接着她开始抽泣,童宁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上前轻轻拥住她。十来岁的小女孩长得也不高,甚至没到她心口。

    她说:“他很辛苦的,为了保护你才这么东奔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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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奔西走本人正缩在马车上睡觉,抱着那件一模一样的兔毛大氅,半个脸都埋在里面,片刻后他才抬头,整个人头发睡的乱糟糟的。他起身,摸到自己的杯子,边漱口边掀开帘子坐到外面去了。

    车夫说:“就在前面,不能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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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谢谢。”甘凌生收拾干净自己,又随手给自己挽了个发髻,用簪子固定住。再次回到昆兴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当年那条一到下雪便封路的商道已经不复存在,他正儿八经走的大路进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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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拿东西。”他进了当铺,把钱和一张凭据压在柜台上:“寄存的琴,长约三尺六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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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了琴已经是中午了,他上饭楼寻午饭吃,整个人饥肠辘辘,吃的鼻尖冒汗。新年刚过,灯笼还没撤,只不过夜里已经不点了,悬在那里,不时因为路过的人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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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到第五下,甘凌生才放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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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的人不多,正是午时,还在吃饭的却就他一人。来者有人挂着面巾,也有不戴的,颇是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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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凌生的琴放在对面,包着布,也没有要取的意思,他望着对面有些出神,片刻后才回魂。

    他问:“挨个还是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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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回答他,却有刀剑出鞘的声音。甘凌生一拍桌子,食指一动,两根筷子直取其中一人面门,那人躲开,筷子没入他身后的柱子里。甘凌生震碎手中瓷碗,碎片依然各自飞出,这次与刀刃撞出了金石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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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没有人再动,气氛有些胶着,甘凌生说:“我弹了五年,小有心得,请诸位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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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只是二指并拢,在桌上划了两下,紧接着出手了。他没有动琴,而是选择以灵气为弦,这种方法与剑修的剑意类似,耗费巨大,但也直接说明了甘凌生目前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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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声起,楼中几人的方位开始变化,持剑的一人飞身上前,却在骤然凌厉的乐声压迫中惨叫一声,还有半寸他的剑就要碰到甘凌生的手,而他只是调转方向,将剑插入地板,单膝跪地,而后淅淅沥沥的血滴落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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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飞快点了自己身上几处大xue,封闭感知,不受乐声干扰,然而琴修的乐声伤心伤神,非封闭五感可防,有人口鼻腥酸,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手中剑飞出。

    甘凌生略微一抬手,剑尖在又一个音节中发出尖锐的声音,擦过他的脸钉在墙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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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把那纸灯笼取了下来,捏在手中,一上楼便要叫,被人捂了嘴。回过头看见一人一袭白衣,生的面善,神情却很冷,告诉他:“不要声张,你掌柜的都知道。端两盅酒来,要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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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寻了个干净位子坐下,方恒来的很快,看见这结果也不意外。两个人坐在一起喝了酒,姜源说:“崔六把他教的很好,与他对上,你可能也没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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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恒叹气:“真杀不了,就不杀了,折进去多少人,最后还不是那群老不死的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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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凌生出了城,人还有点晕乎,看见这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山路才意识到这条路早没了。他心口发疼,经脉不知道断了几根——原先崔六就不建议他逞能,因为他经脉太脆,恐承受不住。

    但这两年来正如他所说,小有心得,逞威风杀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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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逃一面隐藏自己的行踪,终于在山路上第五次回到原地时颓然坐下——不知道闯进了哪位仙门的护山阵里,要是再找不到路他要困死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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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服沁了血看不太出来,他伸手摸了摸脊背和心口,摸到一手湿。他靠在树上喘着气,五脏六腑疼得厉害,最后伸手解开布包,将琴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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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是师父的旧琴,崔六从未弹过。他怕也是琴修的最好,可是不知为何,后来再也没用过,甘凌生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几乎是崭新的,只是落了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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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头靠在上面,慢慢地就有点感觉不到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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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的地界是不大下雪的,有护山阵在,雪大多会化成雨落下来。

    山道中一位道长一身白衣沾了些湿气,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本来是御剑而行的,但进了阵以后便只能步行了。若是甘凌生还醒着,一定记得他——那时去当铺换玉佩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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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脚步,似乎有些惊讶,不远处的树下,黑衣青年抱着琴,席地而坐,垂着头,不知睡着了还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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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靠近以后蹲在人面前,衣摆委地,伸手探了探颈侧,神情不免严肃了几分。再将人头抬起来——甘凌生此刻已经失了神智,只知道软绵绵地靠在这剑修掌心,把半张还带着血的脸蹭在这如同白玉的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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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修点了点纳戒,将油纸包与自己的剑、那人的琴都收进去放在一处,在伸手拽甘凌生起来,背上他。甘凌生闷哼一声,略微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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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修清瘦,背上的骨头隔着衣服也能咯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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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间的热气喷在那剑修脖颈处,令他偏头避让了一下,才回答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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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甘凌生说,“我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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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修没有回话,等到甘凌生眼前一黑,才惊诧地想:我去,竟然还有上赶着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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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敬心出了个远门,替他掌门师父办事去的,然而回来以后一身白衣半身都是血不说还拖了个人,道童吓了一大跳,时敬心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把油纸包取出来放在道童手里:“拿去和师姐师兄们分了吧。——去药坊找道医来,就说有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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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别院一向是没有人住的,但一时收拾不出来,便带着甘凌生回了自己房里,又去打了盆水,回来给人脱衣服。也不知道甘凌生流了多少,还是冬衣本就厚重,捏在手中一股腥咸的味道。他正要继续动作的手指被甘凌生捏住了,甘凌生力气很小,也不知道捏着他要做什么,他只好说:“不会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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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凌生被他拉起来,靠在他怀中,头就放在人肩上。时敬心用温热的锦帕给他擦小腹和后背,终于是给他擦干净了。甘凌生因为失血有些不大清醒,一时又是在诗袖坊廊前看见秦理,一时又是他师父骂骂咧咧,还有童宁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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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敬心猛地被他抱紧了,下意识想推,听见了耳畔骤然紧促的呼吸声。他想了想以前门中有小师弟师妹们哭闹师父是如何哄的,于是腾出一只手在他光裸的背上拍了拍,又轻轻抚了两下,等平静下来,这才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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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医早就在门口站了半晌,看他动作轻,咂舌道:“这你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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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敬心挑眉,有些无奈:“山下捡的,不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