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者的梦魇

    人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是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  比如一觉毕后自然醒来之时。  景可期喜欢侧身睡觉,但这次意识刚刚苏醒之时,他却感受到自己正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双手还工工整整地交叠在胸前。  他缓慢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在发现浑身被禁锢的感觉后,又尝试动了动胳膊,最终确认自己的身体的确像木乃伊一样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我记得自己死在了那场晚会上。’景可期细细地思考着。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死亡,甚至身体各个器官在死前每一刻反馈给大脑的感受,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景可期很好奇自己当前是以怎样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想摸摸自己的脖子,可是扎在包裹外的扎带实在太紧,导致他胸前交叠的手丝毫摸不到脖子。就在他想通过转动脖子来感受伤口时,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交叠在胸前的手,感受不到一丝心跳。  甚至可以依稀透过那层薄薄的衣物触碰到胸前两片肋骨间被整整齐齐竖切的中线和被缝合过皮肤的空空的胸腔。  他的胸膛里,没有心脏。  景可期对自己当前处境没有一丝头绪。他只能确定如今的自己一定不是一个活人,还被取走了心脏。他不知道身为‘死人’的他还能再次醒来的原因是否与童年那几个离谱的梦境和cao控梦境的人有关。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他猜测自己现在大概是身处于扎着扎带的裹尸袋中。景可期用指甲扣了扣袋子,通过手指触摸到的质感确定了裹着自己的裹尸袋就是一只大大的编织袋。于是他尝试用手指头在有限的空间里对着四根编织绳交叉的小缝处往外慢慢钻。经过不懈的努力,景可期终于扣出来了一个可以伸出手指去的小洞。  景可期庆幸自己如今是个死人,可以沉下心来慢慢扣洞。如果自己还是个活人,被人封进这密不透风的裹尸袋子里,恐怕还不等醒来就会被活活闷死在里面吧。  扣出可以伸出手指去的小洞以后就简单些了。景可期使劲吸气缩小胸腔,让两只手可以挤在一处工作,又将洞向四周扩了扩。等洞差不多能容进两根手指后,他把两只食指一起伸出小洞,用力地向两侧撕开。  这并不是陈旧的编织袋。景可期用了最大的力气,手指都被勒出了好深的印子,裹尸袋却仅仅被撕开了几条编织绳。但他并不气馁,在稍事歇息之后,又在小洞里多挤进去了两个手指,继续尝试撕开袋子。  往复几次后,景可期的双手已经能从裹尸袋中伸出来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裹尸袋以外的环境,似乎是个很狭窄的金属制品内。结合自己对自身可能身处环境的想象,景可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停尸房里面那一个挨一个的藏尸冷柜。  就在前不久为鬣狗处理后事时,景可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过了殡仪馆的冷柜,就像一个个摞起来的大型的保险箱,柜门厚实得很。外面基本都是上着锁的,要想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冲破柜门出去,简直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可无论如何,也总不能躺在袋子里坐以待毙就是了。  他摸索着裹尸袋外箍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扎带,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扎带的接口。松开脖子上的扎带后,剩下的部分就简单多了。  就在景可期的脸露出裹尸袋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光。  本就做好了在密不透风的柜子里摸黑的准备,所以当眼睛看到光时,他愣了一下。  自己所处的冷柜柜门,居然是开着的。  而就在冷柜外,一颗诡异的头正安静地抵在柜门口上望着自己。  即便那颗逆着光的头面容并不能看太清楚,但景可期依旧看到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只有黑色一种颜色的诡异眼球。  那颗头一脸沉醉地望着自己,那双纯黑色的细长眼睛在笑意中几乎弯成了一条弯曲的长线。景可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柜外盯着自己的。想到自己挣脱裹尸袋的全过程恐怕都被柜门外的头光明正大的‘偷窥’了去后,即便自己平日里再对外界事物反应平平,也确实被那想象中的场景恶得后背一麻。  双方对视了两秒,那颗头主动开口讲了话。他的语气就像一位变态刚刚欣赏了一场视觉盛宴一般,惊喜又夸张。  “你刚刚的样子简直就像蛹中破茧的蝴蝶。真的,漂亮极了!”  景可期沉默了一下,保守回答到:“嗯……谢谢你。”  那颗头就像丝毫没有注意到景可期满身的不自在一样,自顾自地往后退了几步,由于过度兴奋而一边讲话一边动作夸张地手舞足蹈。“里面这么狭窄,估计你也很难受吧。我觉得你还是快点出来比较好,你的柜子有点高,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在他后退后,景可期才看到原来那并不只是一颗头。只是那几十公分宽窄的柜门限制了自己的视野,这才把那张贴在柜门口的脸当成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头。  虽然那人的言行举止与活人无异,面部轮廓较为深邃,发色较浅,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本国人。但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依旧诡异得很。想到自己都是一个没有心脏还能动的人,他可并不打算对那人的状态妄下定论。  景可期打量着外面的环境,他原先就没指望那人能多么稳当的接住自己,想到一米多的高度也摔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便挪动着身体,从柜门口滑了出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真的接住自己了。  虽说没感受到落地的令他很欣慰,但实话实说,比起近距离面对那双黑色的眼睛,他其实更想掉地上多一点。  那人就像猜到了景可期的想法一样,放开了景可期后便主动开口询问道:“你害怕我的眼睛么?”  景可期实话实说:“看起来确实是有点诡异的。”  “你不用害怕,我呢……确实是活人。只不过身体有一点小小的疾病,从小眼睛就是这个样子的。虽说看起来很奇怪,但我本身是没什么特殊感觉的。”  无论是真是假,景可期对别人的不确定真假或者听起来离谱的话语向来是以‘接受,但不完全相信’的态度对待。既然人家是身体疾病的原因,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虽说那人不但看起来精神好像不怎么正常,外表还是一幅衣冠禽兽的既视感,但好歹是个活人。作为一个没有心脏依旧在行动的死人,无论面对一个多么奇怪的活人,内心的接受能力都会比曾经活着的时候大幅度提升吧。  景可期"嗯”了一声后便开始环顾起了四周。这是一间目测有四五百平米的停尸房,四周除大门外,都靠墙罗列着满满的停尸柜,看编号大概有几百上千个。每一个柜子都被从外面打开了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柜子里都摆放了尸体。只是他们死相各异,凄惨的个体数不胜数。但景可期发现这些尸体都是头朝外放的,而且大多数都没有裹袋子。只有上层几具尸体同自己一样裹在了袋子里。不等景可期看完,那人便继续开口搭话:“你的身体很凉,身上只穿了这么一件薄薄的衬衣……用不用跟我换一下衣服呢?我的卫衣至少比你的更保暖一些。”  听到那人话后,景可期才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失去了对温度的感受能力。自从醒来一直到现在,他从未感受到冷或者是热。身体就好像处于一个完全舒适的恒温环境中,而储存着众多尸体的停尸房的温度必不可能是令人感到舒适的。是啊,自己是个死人,身上能不凉么。可是既然现在在跟一个活人混在一起,就一定要尽量掩盖自己是个死人这个问题。  于是景可期就开启了一脸真诚地说瞎话模式。  “谢谢,不用了。我从小体寒习惯了。不过这里确实挺冷的,你别换衣服把自己弄感冒了,我会过意不去的。当务之急还是找一下出去的办法,只要动起来,身上就暖和多了。”  别说自己压根感受不到冷热,就算真的冷的要死,也不会跟那个人互换衣服的。自己胸前那条被缝合起来的切口虽说并没有渗血出来,但一旦脱掉衣服,那条深深的疤痕一定会被看得清清楚楚。在弄清情况之前,景可期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异常。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景可期心理作用的原因,他总感觉那人的笑容里有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意思。  “我叫景可期,你怎么习惯就怎么称呼。不知道你叫什么?”  “可期啊……未来可期,名字可真不错。你可以叫我……”那人思考了一下,接着说“你可以叫我影子。”  景可期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看起来至少有二十五岁起步的成年男性,撇了撇嘴说道:“那可真是一个中二感十足的称呼呢,影子先生。”  影子挑了挑眉毛,他用颇有些神秘的语气继续说着:“我想……在不久的未来,你会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  景可期看着影子那双一直被笑得弯弯的黑色眼睛,心想着这可别是什么变态吧?自己是第一次见他,两人之间没仇没怨,这家伙一上来就说要让自己感受什么叫‘影子’?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就在景可期腹诽影子的时候,他的大脑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句话;你们之中有一个鬼,找出那个鬼,不然鬼会杀掉两个活人。  似乎像是自己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大脑里出现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一样平常,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又十分反常。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电脑正在读取一段代码,而这时忽然有人在这段代码里敲入了另一段与之毫不相干的代码一样。这句话的出现没头没尾,就像是被偷偷塞进来的一样。  影子见景可期似乎不想搭理自己,于是又换了个话题继续搭话。只不过这个话题……让景可期更不想回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