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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给宣琅来了电话,电话中说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宣琅母亲把自己给伤到了。

    家里请了医生来,薛琮极不情愿把宣琅交给别人照看,却也没办法,语气生硬地警告对方若非特殊情况不要靠宣琅太近,眼神凶恶,盯着医生的目光像是盯一个威胁分子,即使这个医生和他还算熟稔,也免不了被看得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无奈地一遍遍表示照顾病人是自己的职责,他的专业素养合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了然于心的。

    从宣琅受伤后,薛琮就寻遍了名医给他治疗,最近也开始将心理医生正式加入到聘请名单里。即使几人见过好几次面,也讨论过两人如今的基本情况,独自让宣琅和医生相处还是第一次。自己不在家,而领地里还待着一个外人给薛琮一种紧迫的焦虑的被侵犯的不适感,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出门。

    关乐童情况特殊,长时间让她远离小提琴她的心理状态就会恶化,但也不能时刻让她拉琴,先不提她专挑了刺耳悲伤的调子来扰乱音波范围所及内的全部人员,光是她不定期反复发作的不稳定性就不能顺了她的意让她自由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薛琮和宣琅不缺钱,隔一个专门的病房雇专业人员照顾她,隔一段时间就来探望一次,频率不高,只是为了相互确认一番彼此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毕竟彼此都没有多少感情存在,说是因为在乎前来探望才是一个笑话。

    薛琮从医院的前门走进去,走在长长的白色走廊像是走在让人眼花缭乱的走马灯里,白得反光的墙壁让人的心情很容易变得沉重,盯久了墙面的边界也融合模糊,变得不再分明,化成板结的一大块苍茫,把人困在里头,怎么跑也寻不到尽头。

    负责照顾关乐童的小护士在前方给他招了招手,薛琮恍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总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徘徊在无边的寡淡的白色里的患者,迷得团团乱转,转到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自己,手舞足蹈,跳舞唱歌讲故事,神神叨叨,把难过留在另一边,院墙够不到的大门外。

    许淼淼道歉总是不含糊,不是自己的错也揽到自己的身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经常被波及,磕磕碰碰的伤也不放在心上,“您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是我们没注意到病人的情绪变化......”

    “怎么回事?”薛琮问她,宣琅虽然目前顾不得事,但他还是得管的。

    “今天上午我们见她的状态不错,就把琴给她了,没想到演奏到一半关女士突然把琴弦往自己的脖子上划。”

    小姑娘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往下说:“幸好应对及时,伤口不是很深,但是终归是我们没看顾好病人的安全,怕您爱人担心,就赶紧给您打了电话。”

    “嗯,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薛琮跟着许淼淼往病房走,“你们也辛苦了。”

    关乐童脖子上缠了一层纱布,坐在床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聚精会神的样子。

    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有点像宣琅的侧影,母子俩长得都极好,宣琅脸部的骨骼像极了他母亲,薛琮很容易便从关乐童身上看到了宣琅的影子。

    他靠近了一些,循着关乐童的实现望去,只是一片虚空。

    关乐童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下巴微抬,跟什么人对话似的,眼里迸发出喜悦的色彩,“宣郎,你来了。”

    她喜滋滋的模样好似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姑娘,羞羞怯怯地求着她的宣郎带她出去玩,“这里好无聊,你怎么才来接我啊。”

    关乐童撅着唇,一幅娇滴滴的闹小脾气的模样。过了一会儿突然被哄好了似的,又冲着对面撒起娇来。

    薛琮愣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她口中的“宣郎”是宣琅的父亲。

    “我的琴呢?”关乐童四处寻找着,“我给你拉琴听好不好,是我新学的一首,你肯定会喜欢。”

    她找了半天都找不见,脖子上的伤口被她左右扭动的脖子蹭出了新的血液,白色的纱布中间突兀地多了一点红,像是从脖颈中漏出来的心脏。

    小提琴好像是她在尘世里的唯一牵扯,她的神情瞬时间变得癫狂,从床上跳起来,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薛琮这么大一个人杵在房间里她想注意不到都不可能,站定了审视他,“你是谁?你要听我弹琴吗,哈,你是宣郎的小情人?怎么,你觉得你会幸福吗?找我来耀武扬威?真天真啊,宣郎怎么会懂得珍惜人。”

    “可怜啊可怜,你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罢了。”

    薛琮总是把“宣郎”错听成他的宣琅,眉头蹙着,见人没事,还“活蹦乱跳”的,就打算离开,“我是您儿子的爱人,之前见过的。”

    “爱情?”关乐童一把推开他,在他的小腿上狠狠地给了一脚,嗓音变得尖锐,“爱情?哈哈哈哈,爱情。我不需要爱情,滚!爱情会死,哈哈哈哈哈哈会死!宣郎死啦,死啦,你会死,我也会死。哈哈哈哈哈哈,爱情,死啦。都去死吧!”

    薛琮的胸口愈发憋闷,口腔内壁被他咬出了血。他绕开关乐童,脚步匆匆地离开,好似背后追着洪水猛兽。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在关乐童的身上看出宣琅的影子?

    他的宣琅和她不一样。

    他们不一样……

    从医院出来薛琮就觉得呼吸困难,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也无济于事。医生见他回来,也不上前惹他不快,很干脆地离开。

    宣琅还是保持着他出门前的姿势,落地窗外的天明过又暗,交替闪烁着的灯火,映照扑朔迷离的夜。

    灭顶的恐惧忽然在这个时刻壮大,先是攀上了他的左脚,让他凝滞在原地无法动弹,然后绕过他的小腿往上攀爬,缠住他的腰,漫过他的胸,将他的四肢紧缚,肋骨憋死在恐惧里,五脏六腑都浸没。

    薛琮一张口,就有源源不绝的名为害怕的情绪灌进去。

    他呛了一口,眼泪从眼尾甩出来,指甲在左胸胡乱刨抓,想要破开一方供给新鲜氧气的空间,让他能好好地喘上一口气。

    薛琮拖着一身的恐慌,跪下去,把脸埋在宣琅的双膝里。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愿意醒过来了”

    他问宣琅。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愿意再看一看这个世界?

    我还你自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