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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汹涌(七)

    我这一晚上没睡好,我妈在床那头鬼哭狼嚎了一晚上,向我滔滔不绝诉说着我爸的种种罪行。在这样的机关枪般的攻势下,终于抵不过生理的困倦,我居然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昨天那场捉jian的哀怨戏码不知道是唱完了最后一折,还是只是中场休息。但是瞧着满屋子粉碎的瓷片玻璃碴,我知道,我如果不赶紧打扫干净的话,那么下一出唱着滚出去的戏码的,就应该是我了。

    沉默且机械地重复着扫除的动作,余光里瞥到一块白色但略显粗糙的瓷片上粘着干涸的血迹,我的大脑被按开了兴奋的按钮。

    我把那块瓷片凑近了鼻子吻了吻,嗅觉叫嚣着告诉我空气中浮着血腥的甜腻。

    我把那块瓷片扔在垃圾桶里。

    我觉得宫锡说我是个疯子可能是对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家那扇老旧的铁门被砸的嘎吱嘎吱作响,我连忙趴着猫眼儿瞧了瞧。

    是我妈。

    我给她开了门,她推开我径直跑到屋子里开始铺天盖地的一通翻找。

    我坐在沙发上吃着前几天的桃,我妈拎着一个行李箱经过我的时候恶狠狠地瞪着我,啐了一口,门被摔得叮咣响,扬长而去。

    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妈说我没良心,她为什么走了?我钻回我和我妈挤在一起的那个房间里,地板上凌乱不堪,衣柜抽屉都是大开着。

    我妈把她喜欢的衣服都收拾拿走了,还有抽屉里我们家唯一值点钱的金项链金戒指,都一并和那个被我叫了十几年妈的妖娆女人,消失了。

    我这才意识到,十几年摇摇欲坠的家庭,终于倾倒了。

    后来我没有见过我妈再出现。我爸偶尔回家来看看我,边抽烟边盯着我写题,坐在沙发上什么话都不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偷跑出去在街道上寻找宫锡的影子。可能是路灯底下拉长的剪影,可能是小区门口晒得脱皮的墙体,也可能是酒吧门口的蓝色灯牌。

    我时常因为宫锡那天贴着我说的那一句“我也是疯子”而感到莫名的亢奋,这也许代表着她并不反感我,反而把我们归结为一类人。

    我和宫锡真的是一类人吗?

    我不惹事,遇到个面色不善的总是绕着路走,在学校里也总是沉默着,偶尔和同学开开玩笑,胆怯闷沉得像一只兔子。宫锡给人的感觉像一把锋利而且开了刃的刀,会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扎进你的瞳孔除了强烈的不适感之外还额外带着一阵失明的痛感。

    到现在我还是有不切实际的虚幻感。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晃,不知不觉间晃到了小酒吧门口。蓝色的灯牌底下圈出一小块泛着蓝色的水泥地,像是平地里洼下去的一块水渍。

    我在门口站了许久,可是没有勇气踏进那扇门。那天是宫锡在我身边我才有了勇气去做我平日不敢做的事情,宫锡不在我身边我感觉缺了一根弦。脑子里反反复复放映着宫锡那天和我亲昵的画面。

    直到门口出现一个人朝我走过来,放映机才被打断。

    “来找宫锡?怎么不进去?”

    这个人耳朵上戴着一串的耳钉,盖住眉毛的细碎刘海下是一双外眼角微微下垂的狭长眼睛,整个人往外冒着一股痞气。我认得这个人,他就是那天和宫锡耳语的那个人,也是给我们上酒的那个人。

    他见我没反应,反而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他这一笑我心里一阵发毛,总感觉他要掏出一把刀捅我。

    “我叫贺鑫,你要是想见宫锡就和我进去。”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转身走了。我一点儿都没犹豫,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进了小酒吧。或许我可能就是需要一点儿别人给我的勇气,我才能竭尽全力地靠近宫锡。

    一进门我就看见她了,她坐在一群人里,一头橘红色的头发尤其显眼。贺鑫绕到她身后,附在宫锡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我看见她下巴扬起来的时候颈肩呈现一个好看的曲线。贺鑫说完话,宫锡抬头看见我好像很讶异似的。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身边坐着的男男女女,不远处是江意寒和她对象,还有孟诗语。

    我瞥到那张巴掌小脸上泛着盈盈笑意的时候,我真想把那张脸皮从她的脸上完整剥下来,再把那两颗总是趾高气扬地盯着你的眼珠子抠挖出来留下一双黑洞洞的眼眶。狠狠在她血rou模糊的脸上扇一巴掌,看着她脸上的肌rou化作rou絮而露出骨头的样子。

    脊背爬上来一阵寒意挠着我的后脑勺,我目光扫过那群抽烟喝酒摇骰子的少男少女脸上颓废而靡乱的笑容,他们的笑如此的放肆,似乎跌破了常规束缚,窥见另外一个世界的真谛一般。

    我只是感觉到眩晕般愤怒的围绕着我

    孟诗语她不该笑的。

    她怎么能完整地坐在这里。

    没来由的恨意从黑暗里撕裂开,但是我却扭头跑了出去。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神色各异,不会有人因为我皱在一起的五官而多停留一步。

    我扶着外墙,胃里开始汹涌地翻腾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意从胃里翻滚逆流而上,灼烧我的喉咙。我没来由的贴着墙在灯照不到的角落里干呕起来。

    我最近时而清醒,时而陷入幻想的梦境。

    或许就是在刚刚那一刻恨意滔天的时候我突然惊醒,这本不该是我来的地方。宫锡,宫锡就算不能面对面的看着,总有机会可以远远地瞧一眼。我太过于急躁,忘记了分寸。

    我靠在冰凉的水泥墙面,伸手抹了把嘴。天上一轮残缺不全的月亮似乎被时而闪耀一下的星子背弃,孤零零地挂在夜幕之上。

    我顺着漆黑的夜色看见了一头橘红色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突然湿润起来,一股巨大的失望的浪潮把我拍倒,我将要溺死在我无法控制和无法分辨的扭曲情感当中。

    宫锡过来搂着我,轻轻地拍着我,好像她怀里搂着的是一个小婴儿一般。其实在她靠近我的时候眼泪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决堤,我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一时之间多年来积攒的温顺伪装丧失了效果,她衣衫上是薄荷烟的味道,闻起来那股烟草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这个味道我曾经在她的唇齿之间攫取过。我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她,眼泪蹭在她的脖子和锁骨上,湿滑了一大片。

    “你真是个疯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莫名其妙。

    宫锡肯定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牵着我的手带我来到老中学的小cao场上,我们在残缺不全的月光下并排坐在沙石地上。

    “为什么哭?”

    我抹了把眼睛。

    “我一看见你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盯着她盛放着残缺月光和我残破灵魂的眼睛,“好像嗑药上瘾一样。”

    是她亲手将我从脏水里捞起,是她给了我灵魂上岸的机会。如果一定要说救赎的话,那宫锡一定是我的救世主。

    “你知道嗑药是什么意思吗就瞎说?”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沙粒。

    “你真的喜欢我啊?”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好看。”

    因为你明艳嚣张,你满足了我所有的幻想。宫锡你一定不知道,你捞起的不止是我的呼吸,你还捞走了我的心跳。

    我看着宫锡眯着眼睛笑。我问她:“你觉得我喜欢你恶心吗?”

    “我早都说过了,你是个疯子,我也是个疯子。我们都一样。”

    我的救世主如此坦然地说出这句话,我们都一样这五个字像天堂上的唱诗班飘出的悠扬曲调,安抚着我心里叫嚣嘶吼的怪兽。

    我靠近她,我从宫锡的眼眸里看见我破碎的灵魂正在被缝缝补补起来,而拿起针线的那个人就是宫锡。

    我贴上她的额头,我们鼻尖抵着鼻尖相互亲昵着,我用脸蹭过她的睫毛,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像极了初恋时候莫名且甜蜜的躁动。我侧过头,微微含着她的嘴唇,舌头浅浅地在宫锡的唇间亲吻着,心底滋生出一种满足感。

    我亲吻宫锡的唇,总感觉自己在亵渎神。

    宫锡突然扣着我的后脑勺,大力的撬开我的齿关。突如其来的攻势让我顿时丢盔弃甲,任由她强势地在我唇齿间进进出出,舌头相互交缠那一刻,我们如此迫切且急躁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着养分,似乎下一秒就要枯败干涸。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你是疯子,做什么都不奇怪。”

    宫锡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如果没时间发QQ,就给她发短信打电话。我总感觉这一切不真实,像极了我幻想出来的梦境,我想醒来。

    我狠狠地扇自己巴掌的时候,脸颊上灼烧的痛感告诉我:

    你无法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