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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汹涌(九)

    你相信世界上有说不清的羁绊吗?

    你相信世界上有没来由的喜欢吗?

    我不知道宫锡对于我而言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是如此的矛盾并且莽撞。毫无缘由地打破常规的生活,跌入这个让自己找不到方向的漩涡。

    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薄荷烟草的味道让我觉得莫名心安,像是在大海中呛了许多咸涩的海水终于抓到一块浮板。

    宫锡的手掌抚在我的后颈上,掌心传递过来炽热的温度,一股温暖从脖颈袭来传递到四肢百骸。

    似乎只要见到宫锡,整个人就会温暖起来。

    我们有许多天不见,在我四处寻找宫锡痕迹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数次幻想在某个拐角就能看见簇拥在人群当中的宫锡,她一头火红的橘色短发热烈且惹眼,哪怕只是转头瞟我一眼,我也算是满足了。

    可是我的幻想落空,在那些混沌而难熬的夜晚,我听着楼下的汽车呼啸,脑子里播放着残缺的、不连贯的画面。

    有些沾染了血腥的香气,有些沉溺在摇摇欲坠的惶惑不安里。而始终不变的只有那个火红的人影,我追逐着那个影子不停奔跑,一步跃入海中,我们在咸涩的海水当中彼此攫取氧气,最后相拥着淹溺在海里。

    宫锡拢了拢我的头发,我靠在她的身上,迫切地想要探听她的心脏跳跃的声音。

    “有多想我?”

    耳边蓦地扑来一阵热气,我感觉一阵电流从身上窜过,紧紧搂着宫锡的腰抬头看她。

    “像这样……”

    我侧过头在宫锡的嘴唇上浅浅的探着,经由下巴吻过她的唇角和唇峰,舌头不时舔过宫锡薄薄的嘴唇,舌尖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和甜腻的糖味。我们鼻尖相互蹭着,像是两只相互安慰的小兽一般,空气中混合着的铁锈味似乎变成一种安抚情绪的镇定剂。

    这是一个极其细密且暧昧的吻,没有相互的掠夺和单方面的占有,当两瓣唇相互追逐着吻着,却也不见到底哪一方主动出击,比起情欲来说倒更像是缠绵的温存。

    我听见宫锡喉咙里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真是……”宫锡的眼眸里盛放着我的倒影,她的语气带着些无可奈何,宫锡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们这算是在干什么吗?”

    “我喜欢你,宫锡。”

    当我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大脑明显愣了愣,似乎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嘴会如此诚实。

    我盯着她的眼睛,宫锡的眼睛很亮,双眼皮的间距刚刚好,一双狭长的英气双眸里面有一种莫名其妙翻滚着的情绪正在淹没我,指引着我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

    “你想和我谈恋爱?”

    我点了点头。

    “因为猎奇?”

    “因为我喜欢你。”

    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我的的确确是喜欢女孩子的。从我误打误撞进入一个AV网站的时候,当我怀着猎奇的心态点开一部片子看的时候,看着屏幕那头白花花的rou体心底浮现出异样当然情绪。

    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做欲望。

    我向往女孩白皙而柔软的rou体,向往她们被按在床上眼眶发红似乎随时会被cao哭的模样,相比于男性的身体,这无疑让我极其兴奋。

    而我对于宫锡,说欲望则过于低俗和露骨,说欣赏则过于敷衍和片面。

    我对于宫锡,该是无可药救的迷恋。

    宫锡一听我说我喜欢她就会笑起来,她可能觉得我的喜欢可以随时说出来,觉得我的喜欢廉价,我也觉得就这样说出来太过于莽撞,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我会憋死自己的。

    “厉琅,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拉着我在地上铺了报纸的地方坐下,我拉开手里的雪碧的拉环,滋滋的气泡与金属内壁碰撞,翻腾起微妙的声音,就像我脑子里突然炸开升腾而起的烟花,雀跃着想要我把所有话都倾诉出口。

    我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

    “宫锡,其实我,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我感觉……”我顿了顿,一霎时突然就找不到形容词,宫锡那与我幻想当中接近契合与完美的形象简直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恣意放飞自己的我。

    “……我感觉我们很像……”

    这句话说出口我就感觉自己已经丢失掉大半的信心,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在除了我以外的世界里,可能没有人发现那个在夜色中生长、由血液的腥甜而喂养的厉琅。

    我垂下头,一下子攒起来的勇气又都好像被尽数打碎,“……也不是很像,就是……就是你和我想象当中活得一模一样……你会做许多我不敢做的事情,我总感觉你和想象中的我重叠,你就好像是我的一部分一样……你懂吗宫锡……就是,你太符合我向往的自己了,我总感觉你在很多地方都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

    可能是吧,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在了一个笼子里,用温顺而无害的外在表现麻痹自己,我不敢想我自己内心真实所想,也不敢去做我内心真实所做。

    因为我好害怕,被最亲密的人踢出局。

    “我们是一样的。”宫锡的手指揉了揉我的耳廓,“我们也都一样的不自由。”

    我迷惑地抬头看宫锡,在她的脸上我好像看见了我脸上出现过似曾相识的表情。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我们此时还都是小孩子,可是心里已经在承受许多大人思考的事情。我们还不知道,一旦成年,将会有更多无法想象的糟糕的事情铺天盖地般砸过来,有比黑暗更黑暗,也有比谷底更谷底。

    宫锡告诉我开学了可以随时去找她,去她们班里或者午睡的时候来这里。我不想纠结宫锡为什么如此自然地接受我,是我放手一搏赌对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拒绝去思考。

    也许算是我不想去面对,万一背后是什么让人伤心的原因。至少在现在,我还不想再赤淋淋地把心脏剖出来。

    我忘记了爸爸早上出门的时候告诉我早点回家的嘱咐,等我和宫锡黏黏腻腻地分开,我站在我家楼下抬头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窗口的时候,我一瞬间意识到我可能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呆愣了片刻,容留给脑子一些时间去捕捉最近日子里的蛛丝马迹。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我冲进楼道里,疯狂的跑到我家门前却发现门已经上锁了。

    而且我打不开。

    我站在门口像一头发狂的猛兽拍打这扇将我与最后栖息地隔绝开来的铁门,哐哐作响的声音招引来对门邻居的不满,那家的主妇冲出来对着我一顿破口大骂之后,警告我别再出声狠狠啐了一口就摔门而去。

    耳朵里还在回放着刚刚尖锐且聒噪的叫骂声:

    “谁家不要脸的小婊子在干什么呢?”

    “你爹妈不要你了!你就糟践我们这些邻居可真够晦气和丧良心!”

    “我呸!你们家真是活该,爹妈各自出去找小三儿,你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杂种呢!”

    “这就是有娘养没娘教!小逼崽子哭嚎什么呢?嚎你妈的丧啊?”

    什么?

    什么爹妈各自出去找小三儿?

    我抱着膝盖坐在楼道里,越寻思越不对劲。熄灭的感应灯让视线陷入一片静默的黑暗当中,这时其他的感官忽然变得尤其灵敏,我的胳膊上似乎能感触到背后的墙壁渗透出来的阵阵潮湿的感觉,我甚至出现了一种幻觉。

    似乎我正在被埋在潮湿的土壤里,有水渗进来,我正在泥土里腐烂,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砰砰跳动将要刺破经脉,从我的皮肤里破土而出、恣意生长。

    直到我隐隐约约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女人柔媚的嬉闹声,以及我爸那熟悉的、带着点拖拉的脚步声。底下的感应灯一层接着一层点亮,我透过铁扶手透过来的光亮和渐渐清晰的言语声辨别着远近。

    此时此刻我无法形容我的内心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并不是什么一方的出轨,而是两个人相约的背叛。果然,在这种事情上都有着出奇的默契,不愧是他们。

    当感应灯亮起,一双纤细的脚踝踩着红色高跟鞋出现,旁边还有一双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皮鞋的时候,惨白的感应灯投在我麻木的脸上愣生生照出来太平间指引死亡的小灯泡的感觉。

    “我打不开门。”

    我抬头看着我爸。

    那个女的过来捏了捏我的脸,“这就是厉琅啊,长的挺乖的。”

    我站起身来看着我爸掏出钥匙跌跌撞撞地进门,嘱咐我好好学习好好写作业,转头就搂着那个女的进了卧室。门落锁的那一刻,我感觉心脏一沉。

    婚姻岂止是坟墓。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盯着阳台角落我那一摞旧书。我的脑子又开始没来由的头脑风暴起来,时而是我对宫锡说我喜欢你,时而是我爸捉jian我妈那天阴沉的表情,时而是一个未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厉琅,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不是疯子,有病的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