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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惊愕

    早晨七点钟,亓忘槐穿过庭院准时推前厅门,“我回来啦”,他声音愉悦。

    “哦不好意思,走错了,祝你们生活愉快!”,他依旧语调高昂,还帮人轻轻关上了门。庭院里两颗约莫十五米高的槐树伫立在小道两旁,静静看着亓忘槐。

    这尼玛就是我家啊,那两棵槐树是从我出生开始就种上的,他想着,“啪!”一声再次拍开了家门。

    环顾四周,楼梯上的一双人已经不在,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却听到老爸低沉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小声点”,那声线里带了点不满。亓忘槐没反应过来,因为亓锐几乎没对他说过像这种带有责怪意味的话。

    他看向餐厅,亓锐正抱着自己昨天晚上刚领进门的男老师吃饭,老师穿着明显不知大了几码的白衬衣和一条黑色短裤,短裤下两条细白的长腿虚虚地搭着,腿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就连脚背都没能幸免。

    亓忘槐悻悻地晃悠过去,亓锐指了指桌上的早餐。他拿起面包片,边啃边忘对面一眼一眼地偷瞅,老师显然是没睡够,脑袋趴在亓锐肩头。他肤色很白,眉睫似墨,脸小而五官精致,即使没睁眼也能从下眼睑看出眼型的玲珑,整体长相似乎不太阳刚,像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

    他爸还真是铁树千年不开花,一朝绽放势如虎,嘴巴都给人家咬破了。

    “吃点东西再睡”,亓锐低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符槐盈的脸。符槐盈睁开眼看他,面色有些冷,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发展呢,亓忘槐电视剧看得多,心里门清。一个追着说,宝贝吃一点,就吃一点;另一个则撒娇,不要嘛,人家困。然后两人深情对视,来个感动世纪的长吻。

    亓锐似乎有些怔住,往怀里看了一眼,将人搂抱起来往楼上走。

    他本想跟自己老爸透透这位老师的底,奈何亲爸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亓忘槐发现自从上了大学,遇到的事情都在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前一天。

    军训完的第二天T大正式开课,亓忘槐的课表上周五只有早上一节课。因为是第一天上课,宿舍里的各位都有些许兴奋,不约而同地早起。

    亓忘槐被解记槐拉着爬楼梯,解记槐长得高,力气大,一口气带着他爬到了五楼。说起来这两人也真是有缘,一个忘槐,一个记槐。

    “哎哥们,你名呢,我叫解记槐”,第一天报道的时候解记槐帮他把行李箱推到角落,亓忘槐收拾桌子的手一停,心里想,不会是槐树的槐吧。

    “槐树的槐呦”,他听到解记槐在他耳边说。亓忘槐猛地转头,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解记槐的脸。跟自己老爸长的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叫亓忘槐,你好”,他伸出手拍了一下解记槐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哦,哦”,解记槐嘴巴张大,一脸不可思议,“不会是?”

    亓忘槐冲他眨眨眼,点了点头。“这么巧?啊啊”,解记槐跳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把人压进怀里,用力地捶了两下亓忘槐的背,“就是兄弟了啊以后”。亓忘槐也很高兴,两人抱着一阵激动地互相拍打。

    “我爸说我名字是mama起的”,亓忘槐骄傲地冲解记槐一扬眉,虽然从小就没mama,这么多年也从父亲隐晦的态度里大概明白了mama已经不在,但亓忘槐总会强调母亲在自己生命中的参与度,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相信,相信mama是爱自己的,也从未抛弃过自己。

    男孩子的胜负欲来得莫名其妙,“我名也是我妈给起的,而且是因为我爸名字里有个槐字,哼哼”,解记槐反击,翘着嘴角交叉双手等亓忘槐接招。

    在亓家,关于mama的话题永远是禁忌,关于mama他所知甚少,他不是没问过,只是父亲亓锐的态度就像忽明忽暗的火光,有时感觉就要和盘托出,有时却又三缄其口。他懂事后就不再问此事,不仅因为父亲从来闭口不谈,更是因为提及母亲时亓锐脸上眼中难以掩饰的悲恸。

    亓忘槐确信,关于和母亲的那段经历一定是一颗刺,深深扎在亓锐心里。

    “我mama去世了”,亓忘槐心里想着就说出了口,低头缓缓将手伸进衣领里拿出了脖子上戴着的那颗吊坠,紧紧握在自己手上。突然解记槐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声抱歉,亓忘槐没想怪他,说没事。

    “咱俩有缘,以后我罩着你”,解记槐看着他,语气真挚。亓忘槐发现这人真挺单纯,脑袋也直,为人热情开朗,看起来没有一丝烦恼。一看就是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亓忘槐突然就有些好奇。

    “我T市本地的,你呢?”亓忘槐问,“U市海边小镇长大的,最近几年一直在C市”。海边小镇,亓忘槐若有所思,怪不得。

    “哎哎哎,你往后跑干嘛,我要坐第一排”,解记槐紧急拉住刚进阶梯教室门就往最后一排冲的亓忘槐。亓忘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门课是选修考察课,根据学长所说考察课最后以一篇小论文结课,平时上课可以直接划水。

    况且教室里的人都集中在中后排,目前来说前三排空无一人。

    亓忘槐正要说那你坐前排不就得了,磨磨唧唧的,解忘槐突然像放弃了什么似的,跟在他后面踏上通往后排的阶梯,看来这人还没忘记曾经说过关照自己。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亓忘槐喝完豆浆后解记槐拿出去一并扔了。他掏出教科书摊在桌子上看,这是门法律选修大课,待课老师似乎是一位教授。看着看着,那些晦涩定义和三行不断一句的文字逐渐开始旋转,起太早困劲上头了,旋转啊旋转,最终化作一曲催眠妙语晃晃悠悠进入了他的脑袋里。

    “哎呦怎么睡这么香”,解记槐正看着书,余光瞥到旁边人的脑袋一沉一沉,最终死死钉在在书本上。亓忘槐趴在书上的脸凹陷下去一小块,已经显出一块深深的浅红色烙印。

    解记槐小心翼翼地将他脑袋抬起来再放下,“下课了再给你吧”。

    七点五十,老师准时进入教室,他身形并不高大,但脸却极漂亮,白色的底子上如墨般的眉眼,眼角尖,眼尾狭长而微微上翘,极具美感。他刚走进来女生中就爆发了一阵sao动,互相推搡着示意对方抬头。

    “不是说教授吗,这人看起来也才二十几岁吧”

    “草!草!,这长相,哎我手机呢,快拍照”

    “看起来好冷好酷,是我喜欢的类型,下课一起去要微信”

    台上的老师至今一言不发,座位席里的叽叽喳喳声都压得很低。七点五十五,他终于调试好多媒体,抬头环视了一圈。前三排空无一人,教室后排却人头攒动,恨不得一个座位拆成两个坐。

    “最后三排坐到前三排来”,他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被突然叫到的同学都咻地抬头,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解记槐高兴了,拉着亓忘槐就往第一排冲,其他人看到了紧跟其后,纷纷动身去抢第三排。亓忘槐迷迷糊糊得被安置在了第一排过道旁的位置,起太早了他困意正浓,于是继续酣睡。

    八点铃声作响,符槐盈打开多媒体,“大家好,我是你们法律选修课的老师,符槐盈”,他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淡。

    符槐盈原是C市C大法学教授,因为上面新文件重新规定了大一必须开设法律大课,而T大老师不够,又一时招不到合适人选,院长情急之下去C市C大挖人,符槐盈就这样作为T大特聘教师被挖了进来。

    他明白这门课作为考察课的轻重,不说一句多余的话,直接开始讲课。PPT做的简洁而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他讲课时很认真,活当下面睡倒一片的学生不存在。

    到了最后二十分钟,睡了将近两堂课的人陆陆续续醒来,揉揉肩膀揉揉脖子,眼神涣散得盯着前方发散困意。

    亓忘槐再次睁眼是因为旁边的解记槐一个劲用手肘捣他胳膊,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头发,问“下课了?”,他看向解记槐,解记槐不说话,憋着笑指了指他左边,亓忘槐只觉得教室里的人似乎都在发出那种忍笑的哧哧声。

    “老老老师好!”,他陡然一震,低头冲着符槐盈讨好地笑。旁边憋笑的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噗嗤笑了出来。

    “是你”,他再次揉揉眼,发现面前站着的还真是上次酒吧里遇到的那个男人,毕竟这样一张脸想忘记都很难。

    对方显然也认出来了,说:“坐下吧”。按照平时习惯,最后二十分钟不讲课,符槐盈看着手表正要说下面时间看看 书,却无意看到第一排过道旁的同学头埋在胳膊里,酣睡淋漓。他本无意要干涉,但看着那孩子与周公难舍难分,突然就动了点心思。符槐盈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用食指在那孩子的桌面上咚咚敲了两下。

    却没料到这人就是两星期以前在酒吧里救了解流云的那个孩子。

    教室里一触即发的气焰瞬间暗淡下去,本想着看出好戏的同学一脸疑惑,刚叫起来又让坐下,这是唱的哪出戏。

    亓忘槐刚坐下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句“爸”,声音刻意压低,但语调明显是充满着疑惑。他还没反应过来解记槐是在叫谁,只见身边的老师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没事便走了。

    他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解记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对,那是我爸,嘿嘿”,解记槐指了指符槐盈,又指了指自己,眼睛里闪着光,嘴上挂着骄傲的笑容。

    亓忘槐脑袋里乱做一团,突然他从那团线里抓到了一根似乎不怎么凌乱的线条,“所以你名字里的槐就是他?”,

    “是啊,我爸叫符槐盈,好听吧”,解记槐看着讲台上的符槐盈,眼睛里带着崇拜的光。“等等,你姓解,他姓符?”

    “我跟我妈姓嘛”,解记槐还在看台上的符槐盈。最后几分钟,符槐盈关上多媒体,闭着眼等下课。

    亓忘槐心里想,我也想跟我妈姓。即使他连自己mama是谁都不知道,可正因此,他天生对mama有一种近乎依赖崇敬的感情,认为自己mama一定是最完美无暇之人。

    十点钟,下课铃打响。符槐盈抬脚就走,却在教室门口被堵住了。“老师,那个,课下我可以问你一些这门课的问题嘛”,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同学率先出手,旁边人屏息以待。“可以”,符槐盈面色如常看着那女生,那女生与他一对视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拿出手机,“那个可以加一个......”

    “爸!”,解记槐看到他被堵,清清嗓子轻车熟路响亮地喊了一声,然后上前拍拍符槐盈肩膀,“我妈说今天让你去她那吃饭”,说完他友好地看着旁边的女生,问:“找我爸什么事哇?”

    旁边人纷纷用无声的叹息来祭奠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情,“没没事了”,围观群众哗一下散开,只听得远处飘来丝丝缕缕的声音“可惜英年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