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异】旅客

    1.

    博士与异客有过一面之缘。

    时间要追溯到二三十年前——在那时，艾利奥特·格罗夫还不是异客，他与博士素昧平生。

    两人的初识起源于艾利奥特·格罗夫的父母。

    一次，博士前往哥伦比亚，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在那里，他结识了一对才华横溢的年轻夫妇，三人在学术上谈得投机。于是，格罗夫夫妇邀请博士到他们家做客，双方深入讨论一些课题。博士没有拒绝，随着主人前往他们家。

    门铃被按响后，一个男孩打开了门——那正是艾奥利特·格罗夫。他冲着父母带来的客人笑了笑，将他们引入房间。

    与寻常的男孩不同，小格罗夫显得格外沉静，他并没有过来打扰大人们的交谈，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摆弄他的玩具——一些粗糙的机器。

    打量了几眼后，博士将注意力收回到青年夫妇上，与他们交流学术上的心得。

    那是场很愉快的讨论，以至于，博士顺带记住了那个懂事的、但又有些许寂寞的孩子。或许，寂寞一词放在孩童上有些夸张。但是，当博士回忆起他父母对科研的专注度，以及那特别的玩具……他肯定了自己的用词，认为小格罗夫是个寂寞的人。

    除此之外，那些玩具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观其痕迹，这应该是那个孩子自己动手完成的——无论他父母是否参与其中，他都称得上一句“天赋异禀”。

    博士叹了口气。

    在后续寄去的交流信件中，他曾暗示那对夫妇，希望他们能略微关注一下自己的儿子。

    可惜，他没能收到回复。

    过了许久，博士无意间了解到：因涉及恐怖组织，那对夫妇被人暗杀了，他们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一切便不了了之。

    2.

    第二次正式会面，两个人都换了个身份——博士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他失去所有的记忆，重新担任罗德岛指挥官一职。男孩舍弃了自己的姓名，用“异客”作为代号，在萨尔贡搅动风云，完成自己的复仇。最后，他抛下一切，前往罗德岛。

    关于异客的前来，岛内议论纷纷，不少人怀疑他别有用心。事实上，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以异客的手腕与心计，以及在机械上的出色天赋和丰富经验，只要他想，罗德岛必然会经历一场风波。

    一番商讨后，阿米娅做下决定：同意异客来罗德岛求医的请求。求医期间，他将会成为岛内干员，加入工程部，并由博士直接领导、监督。如有异变，即刻处置。

    之后，异客来到罗德岛。

    “您的干员，异客。很期待与您共事，博士，我们都会享受这个过程的。”男人说，神色淡然平静，就像一台上好了发条的机器，按部就班地完成既定的程序。

    博士倒也不觉着奇怪，岛内干员性格一个比一个独特，看起来像是机器的干员也不是没有——送葬人就是其中一个。他主动伸出手，完成握手礼，又转头和阿米娅交待了几句。

    在他背后，异客仰头，耳羽被风带起，长长的羽毛在风中摆动。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几朵白云，它们形状各异、无拘无束，自顾自地游荡着。

    “如此清澈的天空，真是久违。”

    闻言，博士一愣，想起这位干员先前所待的地方——萨尔贡。那里黄沙漫天，一张口，人就能吃到满嘴沙。

    不过，这话倒是颇为趣味。

    语气中，博士能感知到他对这片蓝天的喜爱，或者说，那是对萨尔贡的厌恶。

    看来优渥的生活和滔天的权势完全留不住这位来自哥伦比亚的“异客”，博士推测道。目光随着异客而游移，投向天空。

    流动的云似乎在悄声暗示。他眯起眼，似乎确认了什么——漂泊不定，不过是无家可归罢了。

    哥伦比亚被他亲手抛弃，而萨尔贡是伤心之地、复仇之地，就连罗德岛也只是他自选的、暂时的栖身地。

    “异客”之名，名副其实。

    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在这方面，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博士哂笑，清空乱七八糟的想法，带着异客前往工作岗位。

    3.

    过了一段时间，罗德岛众人发现两人相性不错，博士还时常安排异客做他的助理。

    对此，其他人有些好奇，更有甚者直接跑去博士那里寻求个答案，然而，他们只能收获到一声轻笑和一个拍头的动作。

    事实上，答案很简单，只不过它不太适合说出来。博士和“物化己身”的一类干员相处都很愉快，例如：白面鸮。因为，一个人需要听话且好用的“工具”，而另一个人完美充当了这个存在。无怪乎，他们会配合默契。

    “博士，您要喝咖啡吗？”异客微微偏过头，看向一直打哈欠的人。

    男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笔，头也不抬，目光紧锁着面前的纸。他说：“稍等，还剩最后一份文件。”

    “好。”

    咖啡壶被放置在休息区。尽管壶上的盖子忠实地完成它的任务——它牢牢地盖住缺口，然而香气自有妙计，它顺着小小的壶嘴溜了出来，飘得满屋子都是。

    香气勾起了博士的馋虫，他加快了手上的进度。

    “唰”的一声，文件被合拢，博士捏揉了会脖子。感觉酸痛减轻后，他起身，向休息区走去。距离越近，焦香味越浓，直至溢满整个鼻腔。

    “深度烘焙？”

    “对。”

    两人面对面坐着，博士用小勺子缓缓搅动咖啡。待到液面恢复如初，他端起骨瓷杯，浅浅地饮了一口。咖啡液滑过舌尖，苦涩、带着巧克力香气的醇厚口感让他笑弯了眼。

    非常正宗，这和当年喝过的味道一模一样。他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评价。

    当年？

    博士愣在原地，迷茫弥散在眼中。自他苏醒后，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小兔子和罗德岛的大家信任他、爱戴他，他也就顺着他们的意，守护着这里。

    这里是他的家吗？他无法回答。

    “巴别塔的恶灵”是他，罗德岛的指挥官也是他。但是，这些与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归根究底，他不过是一个赶鸭子上架的过客。没有记忆的他，像是无根的浮萍，随着众人的推动，一步步向前飘。

    纵然他们对他再好，也抵消不了潜意识深处暗藏的不安。更何况，罗德岛上也是危机四伏，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暂歇期，矛盾冲突在他和凯尔希的压制下，勉强控制。

    凯尔希……博士缓缓咀嚼着这个词。

    他知道，她恨他。她并没有刻意掩饰这点。同时，她也信任他。

    非常矛盾。

    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应该隔着一个人，那个人影响着他们，并且她（他）逝世了，原因与他有关。

    或许，那是W口中的“特蕾西娅”——一位奇特的王女。

    这里头牵扯甚多，他不能贸然下手。况且，凯尔希心思缜密，若其知晓，恐生异端。从旁侧击方为上策。岛内有几个老资历的萨卡兹干员，得空时，他可以去他们那探听些消息。

    4.

    突然，思绪被一道磁性的男声打断。

    “博士，咖啡不合胃口吗？”

    “并没有。”博士回神，笑了笑，“这是哪里的咖啡豆？”

    “是我亲手种的。”异客淡淡道，垂挂在脸颊旁的一缕发辫微微晃动。他又道：“在萨尔贡，这是我唯一的消遣。”

    博士挑眉，眉宇间露出一分好奇。见状，男人开口，用着平淡的语气，不急不缓地向他介绍己身二十余年的经历——真相和传闻差不多，异客还补齐了当中的一点细节，无关紧要的那种。

    他说，凯尔希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凯尔希的经历还真是丰富。博士盯着杯中的黑咖啡，维持着安静听客的形象。

    老实说，他想象不出，这样一位睿智且阅历无数的女士，会产生明显的憎恶情绪。这还是在她相信他的基础上——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行，她对他保持高度的信任。那份信任与阿米娅的全然信任不同，它包含着一定的算计与考量。

    这倒是和面前的一位有异曲同工之处。

    博士看向异客，透过氤氲的水汽，他的五官柔化了不少，脸上标志性的微笑看起来也真诚许多。

    艾利奥特·格罗夫，沁礁黑市的“沙卒”，干员异客。

    等等，格罗夫？这个姓氏激起一片水花，笼罩着迷雾的记忆水潭显现了冰山一角。

    哥伦比亚。又一个名词蹦了出来。博士支着下巴，视线飘到了异客的发辫上。记忆中也有一个绑着一小缕头发、还拥有极高机械天赋的男孩，以及一对富有才华的青年夫妇。更妙的是，这一家人也姓格罗夫。

    博士问：“你是哥伦比亚人？”

    异客点头，直接承认。这些资料在干员档案里都有明确记录。

    那就对得上了，他的确认识格罗夫一家——探寻过往的新方向出现了。

    博士喝下杯中为数不多的咖啡，好心情地回到岗位，又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5.

    那次谈话后，莫名地，博士对异客更感兴趣了，异客亦是如此——闲暇时，他会带手工磨好的咖啡豆，与博士喝上一杯。

    两人从不过多交流，各自享用静谧的美好时光。

    其乐融融。

    这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员，看到这一幕时所发表的观点。

    她原先并不看好异客。在那场会议上，她公然站在了反对派那边。如今这一幕，倒是让她略微放下心。她相信博士能掌控好这位“沙卒”，不至于被棋子反噬。

    异客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对着那些怀疑他的人，他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礼仪。战场上，他也从不吝啬力量。唯独有一点：任何人在他身上看不到生气，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执行一段固定程序。

    当然，特例也是存在的——那就是博士。异客对博士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在博士指挥的战役中，他往往更加积极。

    这引得岛上的人加倍关注他和博士。

    显然，被关注的两人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任由他们观察——人们往往相信眼见为实。正好，两人可以省点力气去解释。

    多方接触下，信任慢慢积攒，偶尔，两人也会讨论一下过去的事情，例如：他们的两次会面。

    异客说，第一眼，他就认出博士是那位故人。的确，这很好辨认。只有博士一人，十年如一日地穿着那套特制的防护服。并且，他通身的气质也没有变化。当初的他，眼中只有对科研的狂热，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年幼时，艾利奥特读不懂这么复杂的情绪，但他知道他父母很少带人来到家中，这位能有此“殊荣”，必定是杰出的研究人员。

    与父母一样，他也偏爱于这类人群。因此，他对他一直很有好感。

    日子一天天往下走，格罗夫一家享受着平淡的生活，直至——

    最初的转折点到来。

    如今的艾利奥特终于体悟到那种情绪——其名：迷茫。

    于他而言，父母的离去与独自漂泊的时光无疑是一种折磨。他成为无法归家的游子，恍惚地在外地游荡。

    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场困境——他是艾利奥特唯一敬爱的恩师。只可惜，好景不长。

    艾利奥特的一切再次化为虚无：恩师死在萨尔贡，而他坚信的事业只是他人阴谋的垫脚石。

    于是，他改名易姓，开始了名为复仇的旅途。

    之后的一切也不用再行赘述，异客到来前，罗德岛的干员便将那些事调查得清清楚楚，交由到各个高层手中。

    博士抿唇，沉默良久，向异客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你回到哥伦比亚？”

    “这些年，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它只会让我动摇。”异客微笑，“和平的环境养不出‘沁礁黑市的沙卒’。”

    博士说：“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异客点头，炎国的古语很好地概括了他的意思。

    “博士，将信任托付于他人，太过于危险。你现在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我有一位恩师，他如你一般能力出众、温和隽雅。我信任他，依赖他。只可惜，他的结局不如人意。”

    “凯尔希……”异客停顿了片刻，摇头，不再多言。对于他们，事情不必揭开来说，提一句已经足够。

    “我知道。”博士起身，走到窗边。与那位萨卡兹的锅炉匠聊过后，他也算有了点真实感。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故人们也不会轻举妄动。总有一天，真相的面纱会被人揭开，在此之前，不如好好享受人生，尽自己所能，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博士转过身，凑到异客身前，满足了自己的心愿——他扯了扯那条的小辫子。

    看着异客略点惊愕的神情，博士面露微笑，说：“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活力。”

    “放心吧，万事皆有我这个个子高的人来顶。”

    “旅客漂泊再远，也会寻求安定。既然来到这了，就安心享受。”

    “我与你同在。”

    21/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