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翟鹤墨第一次见到秦羿,是在大学的新生迎接会上,秦羿作为新生代表在台上讲话。

    第一次见到的秦羿,青涩,干净,笑容爽朗,浑身朝气蓬勃的像个小太阳。

    导员也很欣赏这个学生,成绩好,能力也很突出,是个好苗子。翟鹤墨当时已经大三了,是学生会干部。那位导师也曾带过翟鹤墨,便将秦羿引荐给了他。

    从此以后,翟鹤墨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若不是大一新生的课比较多,秦羿那架势恨不得能时时刻刻就跟在翟鹤墨旁边。

    翟鹤墨独来独往惯了,工作以外交流还算多的也只是几个室友,他的脸和气质给人带来的距离感太强烈,想要靠近的人多,但真正靠近的人却几乎没有。秦羿就成了格外独特的存在,翟鹤墨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他偶尔发现,秦羿偶尔和他说话时,还会露出一种很有趣的羞涩的表情。

    和秦羿的相处是十分舒畅的。

    这时候已经离他当时情窦初开和厉之霖告白有几年了,但是厉之霖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之不大。

    首先他和厉之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是至少他认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厉之霖也是他一直觉得很好以至于后来衍变成了喜欢的人。

    他想过会被拒绝这种可能性,他也想过会不会厉之霖和他的取向并不相同,但他没想到当时的场景会那么难看。

    如果这是任何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他喜欢的别的人,他都不会如此难过,不过一笑而过无视之,他不至于因为不重要的人诞生无用的喜悲。但正因为厉之霖本身就在不同的位置上,他毫无防备的接受了重重的一击。

    他的情窦初开并不像他见过听过想象过的任何一种美好。

    当然,厉之霖的一句恶心固然给他带来不少打击,他也不至于就此有什么极端的情绪。失落会有伤心会有,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恶心,他的话会给他带来很多方面的冲击,但是并不会给他带来动摇。

    脆弱的人,怎能做翟家的继承人。

    他越来越明显的距离和冷然,其实与之也是有一部分关系的,但是这些所能阻挡的,也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人罢了,无法纾解的情感上的阴霾,那就放置一旁,本来人生就不止情感这一件事。

    秦羿是和厉之霖完全不容性格的人,其实也和翟鹤墨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他身边原来环绕着的哪个不是人精,很多人说出一句话都百转千回的几层意思,要么就是都带着某种目的的接近。但是这个人,热情,阳光,眸中一片清明澄澈,还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莽撞。

    整个人就像个热烘烘的小太阳,翟鹤墨有时带他一起处理一些学生会的事务,他总是眼睛亮晶晶的先看着他做,学生会当时正要移址,东西比较杂乱,连个凳子都找不到,一米八多的青年就这么蹲在他旁边,有点可怜又有点乖,翟鹤墨也会让他上手尝试,秦羿每次完成好后也都会眼眸晶亮的看着他。

    翟鹤墨有时候觉得秦羿和他们易灿灿有点像,但两人其实又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总之翟鹤墨原本平淡的大学生活,因为秦羿变得完全不同。

    原本封闭起来的心门,也不知不觉得打开了。

    就这样相处了一年,快到了翟鹤墨毕业的时候。那时的翟鹤墨已经过了自我怀疑的那段时间,明晰了自己的感情,一年来他和秦羿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他自己都觉得,似乎只要有一个人先开口,那就能成了。

    翟鹤墨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也不在乎这种问题的谁先谁后。他明晰自己的感情,有观察了秦羿一段时间以后,他决定开口和秦羿告白。

    但是,可能真的有些人就是不能有告白这种想法。

    这一次,翟鹤墨的告白根本就没有说出口。

    他将告白的时间选在了秦羿生日的那一天。

    秦羿那天的情绪从一开始就隐隐有些奇怪,表情里似乎有些他很少见的晦暗。晚上两人吃饭的时候他喝了不少酒,翟鹤墨看出他情绪不对,有些担心的皱眉想问他情况,只见他突然起身,走到翟鹤墨的身边,和往常一样蹲在他的身边,不过这一次,他主动拉起了翟鹤墨的手。

    翟鹤墨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垂下眼眸,一时间连耳垂都红了起来。

    但在下一秒,秦羿就将脸埋在了他的手心,翟鹤墨只感觉到手心一阵濡湿,一瞬间,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原本蔓上了浅浅红的脸颊,变得有些苍白。

    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翟鹤墨听完了一个真实又有点匪夷所思的故事。

    秦羿的母亲,是同妻。

    直到秦羿被生下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实是个同性恋,甚至早就有了“真爱”。而她,只不过是他们同父母抗争无果后,躲避世人成见和应付父母的一个挡箭牌而已。

    她所以为的幸福快乐甜蜜爱情,都是包裹在黑暗欺骗外的一层糖衣。

    他们隐藏的多好啊,好到她生下孩子之后才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那个男人甚至在一开始还给她思维引导,不停地和她说那都是产后后遗症,都是她的一些莫须有的幻觉,甚至还发火觉得她不可理喻,她一开始还真的相信了。直到那一天她给丈夫送他忘带的文件,转过街口,看到了正在接吻的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正是她的丈夫。

    文件“啪”的掉在了地上,她扶着一旁的墙壁,喘了几口气,只觉得头晕眼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得知她怀孕的时候,他脸上不仅有惊喜还有着她看不懂的,像是终于了结一个新头大患似的轻松,还有孩子生下来后他看着孩子冷漠的眼神和对她逐渐冷淡的态度。可笑她还反思过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做错了什么。

    许许多多她发现了的却不曾多想的细节一瞬间暴露出来,简直要将她压垮。她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她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里,看着摇篮里睁着眼睛的粉粉/嫩嫩的可爱孩子,她心里有着止不住的厌恶,因为这个孩子代表了欺骗和她的愚蠢,但是,这又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rou,他的身上有着一半她的骨血,当医生把哇哇哭着的他抱到精疲力竭的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心中浓烈的爱是真实的。

    每看这个孩子一眼,她心中的纠结和痛苦都会疯狂蔓延。

    他只是要个孩子,能应付家中的老人,他甚至也是很厌恶这个孩子的,认为他是他们爱情的“污点”。

    可笑的是,那两个看似和蔼可亲的老人,竟然也是知道那个“真爱”的存在的,甚至早已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自始至终,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男人甚至不愿意为孩子起一个名字,他原本还想着给男人起,现在他也不愿意了,怄不过两个见她知道真相后倚老卖老的老人,她自己给孩子起了名字。

    老人哭天喊地不让她改姓,她没改。男人叫秦升阳,她就给孩子起名字叫秦羿,后羿的羿。

    她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只有一个已经成家相依为命的亲jiejie。她举步维艰,她不能让jiejie也拖入这件事情中。

    女人生产之后本就身体不好,心情也一直低落,经历这件事以后,更是一度精神崩溃,身体也每况愈下。

    她最后咬着牙离了婚,但是身体和精神所受的损伤确是不可逆的了,那一日更是成为她日日的梦魇。

    最后,在小秦羿三岁的那年,她自杀了。

    她没有办法像普通母亲一样,对秦羿奉献出自己的母爱,甚至歇斯底里的时候会对懵懵懂懂的小秦羿动手,但秦羿还是见过mama温柔的样子,mama对他笑起来,很美。

    女人自杀前安排好了后事,她给秦羿攒了一笔钱,在遗书中拜托最亲的jiejie照顾秦羿,每个月的生活费可以从那笔款项里面取。大姨是个非常温柔敦厚的人,大姨夫也很儒雅,他们都对这个孩子打心眼疼爱,没有护住meimei也是大姨一生的愧疚。于是两人更加尽心的培养秦羿。

    虽然秦羿年幼丧母,但大姨一家的气氛和乐,塑造了他爽朗的性格,往事太过黑暗沉重,大姨对他父母的解释只是父亲赌博不务正业,父母关系不和离婚,母亲是后来因病去世。

    他们并没有准备隐瞒很久,但是总想着要等秦羿再大一些,等他有能力承受这些事实的时候再和他说。

    但是没有想到,在秦羿十六岁生日的那年,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到了他,告诉他了一个他听起来都很荒诞的故事。

    近几年同性恋合法了,所以他说的所谓故事,发生在很多年以前,而那故事的主角,俨然是……他明白大姨一家的苦心,但是这件事确实无法化解的疙瘩死死地卡在他的心里。

    而这个故事,又在几年之后,落到了翟鹤墨的耳朵里,讲述故事的人,已经泣不成声。

    往事太过沉重,在这样的往事中似乎其他一切都算不上什么,他准备表白的话,在此时,面对这个人,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他将这句话就这么咽了下去,原本甜蜜的话语在咽下去的时候却像硬骨鱼刺一般,直直戳向心头。

    他不相信秦羿一点看不出他对他的感情,一点看不出他对他但凡有一丝的不同,他选择今天对他说出这个故事,就是所有的答案。

    翟鹤墨垂头看着他,秦羿的脸还埋在他的手心。看不到翟鹤墨已经冰白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眼角。

    秦羿的声音低而含糊,但是翟鹤墨听得分明:“我都觉得……我很恶心……”

    他不仅仅恶心的是似乎生来就代表罪恶的自己,还恶心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没有办法控制,这是他同他母亲一样的梦魇,甚至比他的母亲还要沉重。

    翟鹤墨的手悬在半空半晌,垂落了下来,轻柔的在此时格外无助的青年的头上摸了摸。

    几天后,在青年通过导师层层递上的出国计划申请的推荐栏中,翟鹤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没想到,秦羿后来居然连见他一面都没有,没有任何的消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出国了。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后来是一个月两个月,都没有任何的消息。这个人就这样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原来近乎朝夕相处的那一年,似乎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但不是,确确实实的有这个人,也那一年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倒是和上次不同,这次是一场两败俱伤的爱恋。

    更让他难受的其实是秦羿的态度,他可以理解他,但他想无论如何他们还能是朋友,但他想不到另一个人,竟能真的就此撇开的干干净净。

    那是一年,也不过是一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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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鹤墨这边对秦羿回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此时看试镜正看得眼花缭乱。

    试镜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很不错的,但是也有那么些抱着侥幸心理而来的,手中多少有些门路。但是表演的在翟鹤墨这个外行看来都实在是……一言难尽。

    眼神呆滞,表情僵硬,有台词的记不住台词,没有台词的甚至表演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在做什么……确实有很多人有着足够优秀的先天条件,比如一张姣好的脸蛋,但是纵使有着这样的脸,加上这样的表演,也绝对算不上赏心悦目。

    翟鹤墨突然有些理解刚进来是商尧那崩溃的心情了。

    如此想着,眼神就不由自主的往他那边偏了偏,谁知商尧就如此准确的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并且回眸对他一笑。

    翟鹤墨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面无表情的转回头去,心里莫名其妙有些慌。

    有没有大师来收了这只妖?

    好像有妖在试图摄他的魂!